猶如抽絲剝繭,蔚止言層層道出:“發作的鬼燼枝是二十七件,若分成兩撥,其中十九件緻仙神智混亂,另八件不僅傷人神智,且案犯現身,摧折仙脈後奪盡修為。依循先前設想,這八人是由于獨居仙魔交界山野,勢單力薄,故而被害。”
“何其巧合,受害八仙早年俱曾遭鬼燼枝所禍。”
“隻是,”蔚止言不緊不慢的,“如若不是巧合,他們甫一開始就被選中了,其他鬼燼枝盡是幌子呢?”
此話不啻于平地驚雷,姜曜神情突變:“這……!”
“鬼燼枝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真正目的在于修為。”
蔚止言道:“幕後之人從來隻計劃對受害的八仙下手,之所以散布大量鬼燼枝,是為了迷惑你我視線。”
姜曜理順了,接着陳述:“少尊說的第二件事,是查曆年以來,神智混亂、且恰好折損了修為的神仙。”
“共查清五起,那五人因修為損失不多,彼時隻當作意外,未有細查。經醫官核驗後,才發現其體内留有鬼燼枝殘迹,當年靈智混亂,應是鬼燼枝所緻。”
“如此,前後受害神仙,便是十三人了。”蔚止言直言道:“小曜,十三人有何特質,無論如何細微,皆一一羅列出來吧。”
姜曜遲疑道:“這十三人均避世獨身,莫說近些時日,哪怕是四百六十年來,彼此間也毫無交集。”
“……四百六十年。”
“那就查四百六十年。”蔚止言眼眸微動,“毫無交集,便從神仙平日必會經曆的事着手去,看其中是否有重合之處。”
姜曜遂開悟。
神仙必要曆經的事是什麼?
修仙問道,劫難往複。
姜曜傳下令去,方寸司文武仙官霎時匆匆忙碌起來。
涉案神仙相關線索融彙成玉牒,滿滿堆集于室,結成汪洋之海。經過搜尋,玉牒海中波瀾起伏,潮起潮生,湧動不止。
半盞茶過去,海潮終焉。
“找到了!”文官高聲道。
薄薄幾片玉牒,屹立海潮中央。
文官信手一撥,玉牒飛舞到堂前。
看清了那些字眼,姜曜臉色“嘩”的鐵青,情緒複雜不明。
蔚止言閱後,意味深長道:“這般看來,白鹭渚外的巡守需得撤去了。”
夜色垂落,碎星鑲嵌歆州天幕,偌大明月背倚冰河升起。
正值晴朗之夜,沈欺身負着重任。
蔚止言走後沒多久,為首仙兵和紀桓一陣密談,他人無從得知内容,其後巡守白鹭渚的仙兵便撤了幹淨。沈欺推測,方寸司已經發現确鑿蹤迹,将仙兵調去除魔了。
醫館事務照常,會診結束後,甘葵馬不停蹄地趕去醫舍探視,醫治了患眼疾的那神仙,藥材将要耗盡,遂狂奔向藥房。
“這些天究竟來了多少病人啊,藥材動不動就用光了,我的延蘭仙草呢?!”
這回沒有前輩醫仙相助,甘葵哀嚎着:“前輩們也不曉得去哪裡了,我是何苦要想不開入醫仙道啊!”
甘葵分身乏術,沈欺遂攬了采摘仙草的大任,去藥圃收獲了滿滿一筐。記起藥房裡缺把制藥的天工匕,甘葵本想找紀桓借取的,怕是忙忘了,索性順路去借一把。
紀桓居處遠離醫舍,小院素來幽靜,夜色中更甚,四方鴉雀無聲。
院門敞開着,未見燭火光亮,獨憑月色描摹出隐約輪廓。
沈欺在外喚了幾聲,無人應答,他踏入院内,直走到書房外才見着人影。
此刻月光躍進書房,紀桓站在窗前,指尖在畫像邊緣摩挲着,眸光難辨,定定注視畫中人。
“……誰?!”窗外乍現人影,紀桓霍然側目。
沈欺忙現身道:“叨擾紀桓仙君。藥房不巧缺一把天工匕,故向紀桓仙君讨借。”
“是沈仙友。”
紀桓放松了神色:“紀某習慣無人時放空心神,沈仙友勿怪。”
有甘葵仙子鋪墊畫像來曆在前,沈欺不覺有異:“哪裡,紀桓仙君好是雅興。”
紀桓側身,光影便搖蕩,掩去窗前畫像。他直視沈欺,柔和笑着:“沈仙友獨自過來的嗎?”
沈欺:“是了,剛從藥圃采了些延蘭仙草。”
“這樣啊。”
紀桓微微地笑了:“紀某這裡确存有天工匕,沈仙友來取吧。”
“好。”沈欺欲提步入室。
天工匕出現在紀桓手上,鋒利匕尖沾染了月色涼光,正要朝沈欺身前送來。
沈欺先行謝道:“多謝紀桓仙君,這下甘葵仙子該可以制藥了。”
紀桓頓了頓。
緩聲問道:“原是甘葵叫沈仙友過來的麼?”
“甘葵仙子繁忙,是我知會她後,自己過來的。”沈欺笑道,“甘葵仙子此刻還在藥房等着呢。”
“沈仙友如斯熱心,紀某替甘葵謝過了。”
紀桓笑面依舊,把天工匕交給沈欺:“沈仙友去吧。”
沈欺便向紀桓告辭。
走出院門不到百步,心頭忽萦繞一絲怪異之感。
……今晚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看看天工匕,又看看渡苦花。
奇怪,明明與往常無甚不同啊。
回到藥房内室,甘葵正張羅着制備靈藥。
所需藥材林林總總,分門别類放置在一旁,沈欺送上天工匕,不慎拂落了放在外側的幾朵歸蓮墨。
他彎腰撿起,蓦地遇見月華流照,墨質蓮華沐浴月光裡,緩緩變了顔色。
如翡如碧,翠色堪流。
沈欺當場滞住。
他死死盯着歸蓮墨——
那絲怪異之感從何而來,他終于知道了。
紀桓書房裡的畫像,上次他和甘葵同時看到時,畫中人是黑發黑眸,絕沒有錯。可剛才畫像被擋前,他不小心瞥見了一眼,畫中人的眼睛分明變成了碧色的!
歸蓮墨遇日光顯墨色,月色下呈碧色,那畫中人的眼睛,難道是用歸蓮墨作染料點出來的?
沈欺心念電轉,紀桓在他進書房後将畫遮住,是不希望其他人看見?
所以,在白鹭渚衆仙眼裡,畫中人一直是黑發黑眸。
隻有入夜後,在無人路經書房之時,畫中人的眼睛才會變成碧色。
日夜對望那幅畫的隻紀桓一人,那麼……紀桓每晚看到的,恐怕才是那幅畫真正的模樣。
紀桓為何要作一副暗藏機巧的畫?
畫中人又是誰?既是碧瞳之人,是否和鬼燼枝案有所牽連?
沈欺問甘葵道:“甘葵仙子,你那晚看到的人,真的是碧綠的眼睛嗎?”
“對的啊。怎又突然問起這個?”
“甘葵仙子,你先再想想,那人全身上下是否有奇怪的地方,哪怕丁點也好,可有嗎?”
甘葵迷惑道:“有嗎?沒有吧……”
沈欺這一問,她倒不确定了,極力回想:“好像是有?”
“現在想想看,那個人眼睛特别的圓,位置也不太對,是在頭頂……不對,應該在發髻附近??”
甘葵越說越覺含混:“不行,我記不得了。”
“甘葵仙子,”沈欺道,“倘若那不是碧色的眼睛呢?”
“什麼?”
甘葵自我懷疑道:“難道是我真的看錯了?雖然我緊張的時候偶爾會糊塗,不應該連顔色都看錯的呀。”
“不,也許顔色是對的。”
沈欺語出驚人:“但假如碧色的不是眼睛,是一對别的什麼東西,”他引導道,“再将它的顔色換成黑色。甘葵仙子,你想想,可曾見過這樣一件東西?”
甘葵盡管困惑,仍順着沈欺說的苦苦冥想,五官都快擠成了一團。許久,總算舒展開來:“我知道了!”
“是紀師父最喜歡的那隻發冠,上面嵌了對歸蓮墨染成的寶珠,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話脫口而出,甘葵方後知後覺,大驚失色道:“這麼說,我那晚看到的人是紀師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