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哪國得到了修仙之法,何愁主宰天下沉浮啊?想必在座各位清楚,當年九國愚昧無知,還敢與我大邢對立,竟是動了歹念,争相搶奪太胥圖!”
“各國相逐太胥圖,使盡了陰謀陽謀不表。最終列位猜怎麼着?”
說書人沒挑明,台下不少人猜得出來了,左觀右望,說不出口來。
年歲稍大、身經十國紛争的人多少有過耳聞,十國觊觎的太胥圖,最後被一對夫妻掠走了。
而這對偷走太胥圖的夫妻,皆是皇族後裔。
沒錯,這夫妻兩人,正是當時的月诏國公主月深鈴,和邢國六皇子,沈庭樹。
一個是美貌才情冠絕當世的金枝玉葉,一個是風流潇灑的邢國儲君,合謀犯下這等罪過,可謂是舉世震驚。
事發之後,月诏和邢國為免他國猜疑,立刻将兩人逐出皇家,撇清了幹系。
十國發布重金懸賞,那些年随處可見這對夫妻的通緝令。饒是面臨着十國追殺,二人藏匿了近八年之久,算來正好是沈英檀稱帝那年,十國追兵發現了兩人的蹤迹。
月深鈴和沈庭樹無處可逃,他們死後,各國将其藏身處翻了底朝天,找不到太胥圖的下落。
其後諸國接連為邢國所滅,太胥圖去向成謎。有人猜測它被獻給了當今邢國陛下,也有人說,它仍然在哪個地方飄蕩着。
畢竟沈庭樹曾是邢國六皇子,沈英檀生來喪母,還是由他母妃撫養長大。十國将沈庭樹列為重罪,待到沈英檀做了國君,早就撤去當年那些通緝令,此時再提沈庭樹,就很是尴尬了。
說書人顯然明白說深了要有殺頭之禍,省略這節不提。
沈燃香隻聽了個一知半解,沈英檀從不談及沈氏親族,太胥圖這段往事,書裡寫得也是少之又少,叫他懷疑是否真的存在過。
到後半程,那說書人已然開始吹捧太胥圖的神奇之處。
“就說這太胥圖,怪不得十國搶奪啊,這可是被奉為仙家至尊的寶貝,隻有天上最最尊貴的神仙才配得上……”
胡說八道。
太胥圖要真是那麼重要的寶貝,神仙難道不會趕緊找回去嗎?
聽書的人們依舊聽得興起,沈燃香嗤之以鼻,物色新的消遣去了。
未出幾步,一片紅通通的色彩吸引了他的視線。
路邊小販扛着一樹冰糖葫蘆叫賣,很快,一串又一串地被人買走了。
沈燃香瞧不上眼,他以前沒碰過這種不入流的吃食,以後也不會。
一個個孩童拿着買到的冰糖葫蘆,從他身邊跑過去了。
鮮紅欲滴的果子連成一串,顆顆圓滾滾的。孩童們你一言我一語,咬下一口糖葫蘆就興高采烈,露出一張張燦爛笑臉,四處洋溢着歡笑聲。
……這種廉價的東西,他們為什麼能笑得那麼開心?
沈燃香突然看得眼熱。
他也想要一串。
杆子上隻留最後一串冰糖葫蘆了,沈燃香心中一動,快步走向小販。
“這個我要……”
“我買一串!”
一個男孩子跑到小販面前,付了幾枚錢币,摘下那串糖葫蘆。
遭人搶了一腳,沈燃香神色不悅,橫到男孩身前:“這是我看中的東西。”
“什麼你的啊?”
男孩看着和他一般大,衣裝不俗,應是富家子。沈燃香這副質問口氣令他很不爽:“明明是我先買的。”
沈燃香:“是我先看到的。”
“哈哈!你這人真好笑。”富家子被他不講理的論調氣逗笑了,“先看到有什麼用?你倒是買呀。”
難道他還買不起麼?沈英檀禁止他在外顯露身份,不然他報出太子名号,府裡的财寶搬出一指甲蓋都能吓死眼前這人!
沈燃香氣性上來了,可他翻遍全身,愣是找不出一文錢。
想也是,他總有浩浩蕩蕩的宮人伺候,哪裡需要他帶銀錢。
富家子瞧着他的窘态,揶揄之色越發明顯。
沈燃香惱羞成怒,随便從身上扯下個飾物抛給小販。
“他手裡的東西我買了,用這個抵,夠不夠?!”他直指着富家子的糖葫蘆,勢在必得。
“小公子,這,使不得啊。”
小販一個頭兩個大,這兩個小少爺非富即貴,哪個他都得罪不起啊。
沈燃香這一出,富家子脾氣也犯了,才不答應他:“憑什麼賣給你啊?世上就你有錢嗎?你那點錢我又不是出不起,倒是你啊,拿錢壓人算什麼本事?”
“那你出啊,”沈燃香哪受過這種大不敬,怒氣直沖腦門,“我看你能不能出得比我高!”
“你傻啊,我才沒這麼閑得慌呢,糖葫蘆我已經買下來了,就不給你!”
“給我!”
兩人吵得不停,來了一行人也沒看見。
“兒子,你和人争什麼呢?”
一對富商夫婦帶着兩個少女少年,站到了男孩子身後。
富商這麼一喊,男孩回頭:“爹,娘,大姐二哥,你們怎麼來了?”
少女少年笑着罵他:
“還不是你呀,說是去買吃的,好一陣兒也不見回來,爹娘着急,拉着我們來尋你。多大的年紀了,還為這些小事和人争執。”
“小弟,别犟了,家裡做了桌好吃的,還包了餃子,等着我們回去吃呢。”
家裡人尋來,男孩子顧不着沈燃香,争吵頓時歇了。
沈燃香被撇在後邊兒,虛着眼睛,緩緩掃過這一家人。
姐姐訓斥着男孩子,話語裡卻是含着笑的,哥哥推了一把小弟,那動作卻滿是親昵之意。富商夫婦笑着說了些什麼,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子女,他們的眼睛裡好像有種光,沈燃香感到非常陌生。
他不曾在沈英檀的眼裡看見過,不知道那是什麼意味。
仿佛一隻蟲子忽然爬到了他身上,很不舒服。
沈燃香忽然,很想要把那種光搶過來。
而有個聲音又告訴他,他是搶不走的。
那個富家子被親人說教了一輪,嘿嘿一笑,看起來反而愉快許多。他不想再和沈燃香浪費時間,放回那支糖葫蘆,拉起爹娘的手,跟着家裡人回去了。
臨走前,他側過臉,得意洋洋地對沈燃香做了個鬼臉:“糖葫蘆我不要了,你拿去就拿去吧!你啊,是不是爹不親娘不管,你才一個人孤零零出來玩,我看也挺可憐的吧?”
沈燃香放空了一瞬,富商一家走遠了。
那隻蟲子倏地鑽進了心裡,齧齒尖尖的,用力咬了一口。
他不記得怎麼從小販那裡接過的糖葫蘆,當他把它拿在手裡的時候,捏得緊緊的,來來回回看了一遍。
山楂果兒色澤鮮紅,淋着金黃的糖漿,煞是可愛。
沈燃香看着看着,舉起手,漠然地把它丢了出去。
糖葫蘆骨碌碌滾到地上,沾滿了灰撲撲的塵土。
一輛馬車駛過,車轍印遠去,那幾顆山楂果便被碾碎,和塵埃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