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晴照當空,木葉扶疏,花畔蔭濃。
庭院深處暗香四溢,半空中,一顆雪白的毛團繞牆飛奔。
雲朵朵邁着它的短腿,浮空跑了一圈又一圈,淚灑風中。
這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神仙給它制定的功課——作為它饞嘴吃掉了一筐海靈芝的代價。
雲朵朵悲憤交加,那個狠毒的神仙卻有美人在側,根本不顧它的死活。
碧玉藤蘿高懸,長成一道翠生生的瀑布,下陳一方青玉案,時而掃過如雪的一片衣角。
蔚止言正襟危坐,案上釀飲器具一字排開。蔚止言掂量這個,放下那個,選定一隻翡翠瓶,翻來覆去地擺弄起來。
“這又是做什麼?”
沈欺一道坐在綠蔭下,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響不斷,他從連篇的玉簡中擡起頭,觑着眼問蔚止言。
蔚止言耷拉着臉色:“新作的一壺荷釀月光,看是哪裡出了岔子,回苦有些重了,我得好生找找差錯出在哪兒。”
“不是還好麼,”蔚止言說的那壺飲釀,沈欺也嘗過了,并不以為有什麼不好,一針見血道,“是你吃不得苦吧。”
以至于多出了一丁點忽略不計的苦味,也要分個清楚。
“嗯哼,”蔚止言有理有據,涎皮笑臉,“既然有的選,何必自找苦吃呢。”
行吧,聽起來很有道理,沈欺被說服了。
任由蔚止言興緻勃勃地搗鼓着他的新配方,沈欺将心神落回玉簡上。
“恢複功力”以後,沈欺在課業上的表現突飛猛進,優異之程度,已然斬獲雲瀾仙師層出不窮的青眼。
各科課業一騎絕塵,唯一一個阻止沈欺拿下全科第一的絆腳石,不幸就是萬象課的研習課業。
這絆腳石不僅屬于他,也平等地痛擊宋既白小組裡每一個仙人。
樂天如宋既白,被誅靈陣、仙人獄兩道題目迎頭痛擊一天又一天,都承受不住,發出了諸如“這兩道題真的解得出來?我不信”的言論。
說是這麼說,該寫的卻還得寫。
為了解決千古難題,更為了掙得萬象課的合格評判,研習小組陷入不問世事之境界,眼裡全是研習課業的身影。
宋既白他們恨不能抓住每一條可能用上的線索,沈欺也從藏書閣借來一摞玉簡,試圖從六界見聞裡尋求思路。
看着看着,有人湊過來打岔子:“疑是。”
“你們前兩天去登仙樓,怎麼不叫上我?”
顯然,蔚止言飲釀的方子改完了,瓶瓶罐罐整理好了,閑得開始無事找事了。
蔚止言說出登仙樓的事,沈欺并不新奇——他們組為了研習課業前往登仙樓、又慘遭碰壁的事,已經通過雲瀾廣集傳得滿山遍野了。
“叫上你,”沈欺輕笑一聲,意有所指,“好讓你跟着我們看戲嗎?”
初入雲瀾府之時,他披着一層拘靈僞裝的皮,而蔚止言又是怎麼披着“守樓人”的皮、看他跌跌撞撞闖過前七層,沈欺可是還記得一清二楚。
明明看透了一切卻假作不知,在一旁看着他左支右绌,看着他盡心扮演一個初入仙界的小凡人,想必很有趣吧。
沈欺撩起眼皮,微微地笑着,目視眼前這人:你說是吧,蔚止言。
蔚止言似完全看不懂他的意思,一雙眼眨了眨:“疑是說的是守樓人嗎?”
“那段時間你不想讓人看出喬裝的樣子,守樓人當然不該戳穿,想是照你的意思,當作看不見,讓你從頭開始感受登仙樓的趣味。”
蔚止言說得輕松,臉不紅心不跳,俨然守樓人的舉止和他毫不相幹。
“至于我,”他脈脈道,“我對疑是心意可鑒,全無保留,既然我們坦誠以待,當然要陪你一道。”
越是聽下去,沈欺的笑容越發的幽深:什麼“不該戳穿”什麼“趣味”,不如說是蔚止言看得很有趣味。
“我看未必吧。”沈欺不客氣道。
“哪裡未必?”一番心意居然遭人質疑,蔚止言不可置信,心碎無法自拔。
他隻好情真意切地陳詞:“隻要疑是允許,不管是去哪裡,我必定會陪你的。”
沈欺說的可不是這個未必。
“全無保留”、“坦誠以待”。
哼。蔚止言要不要聽聽他在說些什麼?
蔚止言說的不曉得是誰,總歸不會是他自己。
有人遠觀是空山霁月,尋常人遠遠地瞧去,隻見皎月浣柔光的虛象。近看的人,才知那月光确是月光。
因為它如隔雲端,看得見,從來捉摸不住。
每每沈欺揪住一點端倪,就叫它警惕地,狡猾地從指縫裡飄散了。
“随你吧。”沈欺回以一聲哼笑,不複多說。
今天就算了,下次……
下次,他一定要看看,那飄渺的月相底下,究竟藏着什麼彎彎繞繞。
沈欺不動聲色地,撚了撚指尖。
“随你”,落進蔚止言耳朵裡,意思就是你想怎樣就怎樣。蔚止言重煥光彩,自恃沈欺這一刻的縱容,大膽地問了個問題:“疑是,今後你還打算回魔界嗎?”
魔界諸多牽扯,沈欺一向避諱對蔚止言詳談,難得蔚止言此時竟然提到,他道:“怎麼了。”
蔚止言悄悄打着算盤,面上無比不經意地說道:“若是不回魔界了,或是有心投身仙道,要不要……留在仙界?”
沈欺便擡起眼來,深深望着蔚止言,不說話,神色沉在翳翳的青藤影下,意味莫測。
兩點幽深的碧綠瞳仁,對照青青藤蘿,使人心跳忽而失速。
“留在哪裡都行,”還是蔚止言,打破一時沉寂,揣着一副隐忍之意,大義凜然道:“疑是你喜歡就好,哪怕我們分離兩地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