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祭司已死,但是祭司殿的運作并沒有陷入停滞,三領主之首的執政包攬了祭司殿的大小事務,現在對祭司殿頒布指令也是駕輕就熟。
很快,祭司殿就将召喚天馬所必須的東西準備好,開始召喚的儀式。
學藝不精的祭司學徒站在陣法上隐約正确的方位,拿着卷軸的手兀自顫抖,口中呼出的咒語斷斷續續,陣法的靈光時閃不閃,喚來的疾風也時起時落。
執政官被逼着準備召喚天馬的用品,這時見到此情此景,他心中的鼓聲暫熄。
他也清楚,召喚的儀式沒有那麼簡單就可以完成,至少在他五十六年的執政官生涯中,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雅什城舉行過這樣的儀式。
他沒有必要如此緊張,但是當執政官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沒由來地緊張。
這樣的場景落進在場諸人的眼底,也不由得引起一番讨論,無非又是在憤慨大祭司的死去,或者是在表達無人庇護城邦的悲哀。
在這樣的憤慨和悲哀之下,原本因為天馬之刑過于殘酷而對受刑者生出的同情也随之煙消雲散,共同盼望着魔法陣早日完成,能将上國天馬召喚而來,用獨角将那殺害大祭司的人觸死。
但是,在這樣半吊子的魔法陣下,是絕對不可能将天馬呼喚而來的。
艾忒爾皺眉,他口中喃喃,默念出以前記下的召喚咒語,微妙的熒光綴在指間,他手指一屈,就将那點熒光彈了出去,直飛到魔法陣正中。
霎時間,白芒大作,天音渺渺,七彩的絲帶自天邊滑落,似水若風,有一銀馬踢踏而來,比鷹勇猛,勝獅威嚴,毛發中長而不見一絲雜色,身周霧氣彌漫宛如流雲飄灑,雙翼舒展仿佛遮天蔽日,引得天色昏暗,轉瞬又綻出巍巍日光,蓋過中天之日。
“哒。”
伴随水滴入湖的聲響,天馬四足落進凡土,傲然立着,它的一隻眼如同曜日,另外一隻眼又像皎月,睥睨地直視,沒有一處落點,卻又将城中一切收入眼底,穿過□□的皮囊,看透靈魂的真僞、善惡的積業。
“啊!”
天馬下凡引起狂風呼嘯,陡然将結陣的祭司學徒沖飛出去,有一個人被風卷上到半空,末了,又蓦地摔在天馬的正前方,撞進一堆雲霧之中。
他一擡頭,剛好望見了曜日與皎月,嗅到天馬身上如同海水一般的鹹苦味道。
神獸雖然聖潔,卻又威懾常人,普通人更加難以承受這樣的駭異模樣,他手腳共同,連連向後爬去,語無倫次。
“不,不是我,你要審判的不是我……”
眼前的靈魂是不起眼的灰色,像是浮塵沙土,既沒有善的煊赫,也沒有惡的鄙陋,不能引起天馬的動容。
它能捕捉到有人身上似有若無的天國氣息,那是天國給予的、獨屬于城邦領主的庇護。
天馬四足輕踱,羽翼收攏,靜靜地立在原地,如鐘雙目轉向審判高台,通身氣質猶如涼水靜谧,熟悉得讓人心悸。
滴答。
汗水從雅什城執政官的額上生出,順着面頰滑落,模糊了桌上卷軸的字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馬,胸中的鼓聲震得他頭腦發昏,一直維持在面上的領主高傲猝然消失,狼狽的不像樣子。
執政官自認自己所做的一切雖然隐晦地曾害死過人命,但這都是為了雅什城,根本就算不得上是惡,但是如今面對天國神獸,也不由得相形見绌,心底發虛。
天馬身上過于熟悉的氣質讓他喉嚨發啞,吐不出一點聲音,執政官握緊了拳頭,幾乎要将手邊紙稿捏碎。
就在這時,執政官餘光中瞥見坐在身側的雷米諾。
騎士長霁月光風,正己修身,恪守美德與守則三十餘年,就算面對殺害同伴的兇手,也實事求是,做事從來都無愧于心,本來不應該在天馬面前理虧。
但此時,在那堅固頭盔之下,雷米諾的臉上滿是汗水,頭發一绺一绺地貼在面上。
那一瞬間,執政官的心就兀然定了,他靠在椅上,如獅一般的眼神掃視自己的領地,他盯着艾忒爾,嘴角扯出一抹笑。
一向寬容待人的雷米諾也對這個人殺死大祭司的事實避而不談,就算是說情也隻是談及殺人的苦衷,而殺人一事卻是确鑿無疑。
那麼,這就是‘惡’。
執政官手捏法槌,左手一抖,就将桌上被汗水浸濕的卷軸抖落,過長的紙稿自審判台如瀑布般鋪下,他點上一旁的天秤。
“天馬珀伽索斯閣下,此次請你前來,是為了斷罪。”
“——殺人之罪。”
天馬身周如雲似霧的白色緩緩收攏,說話之人的身影倒映在它的眼中,曜日皎月相互輝映,似乎在評判對方的真言虛語。
它的口沒有動,但是聲音卻如雷似鐘,轟隆敲在人的心底,靈魂也為之發顫。
“殺誰之罪。”
執政官心頭那股虛假的鼓聲與這鐘雷聲撞在一起,逼得他汗水更多,“殺害雅什城大祭司之罪。”
天馬閉目,水聲滴答,它的眼能看見舊日往昔,認清真實假象。
忽然,它瞪大了雙眸,眼中日月輪轉,“城中無人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