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倫納德能夠認出來在這個身體裡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什麼别的蟲,正是因為紙條上的字迹。
六歲的小幼崽因為身體原因還沒有上過學,按理來說,他寫字應該非常稚嫩,可是眼前的這個紙條卻帶着一點與孩童不符的成熟。
如果有領主府的其他人在這裡,一定會驚呼他們家少爺的字簡直和此君大人也就是領主大人如出一轍。
倫納德從小就要強,被家蟲教導着寫字之後,就總是想盡善盡美,力求完美地複刻。六歲的倫納德經過大量的練習之後,的确将他大伯的字迹複刻得天衣無縫,乍一看去,幾乎與霍爾·萊恩的字沒有什麼不同。
一般的蟲會驚歎于小蟲崽的這份好強與模仿能力,但是交給很多年後的自己審視,倫納德隻覺得小時候的自己的字裡,多少有些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虛張聲勢。
倫納德:我以前……真的是好能裝的一蟲。
稍微鄙視了一下小時候的自己,倫納德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作為蟲族的大元帥,他絕不天真,他不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什麼“命運的贈予”,如果真的存在,他的伊利亞那樣好,命運為何從不待他寬仁?
倫納德隻是清醒地沉淪,他有些舍不得破壞與伊利亞的這次重逢,所以哪怕在他心裡面已經有了一些猜測,覺得這是母樹的陰謀,是母樹為了不讓他毀滅蟲族而設下的陷阱,是為他專門定制的溫柔鄉,可是當他真正地觸碰到、聆聽到、感受到伊利亞的氣息的時候,倫納德還是忍不住讓自己稍微放縱了一下。
而現在,他體内的這個屬于 6 歲的自己的靈魂清晰地告訴倫納德,一切都不是偶然,一切都是被人操控的故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更悲觀一些猜測,或許伊利亞能夠來到他身邊,本就是誰的蓄意為之呢?
倫納德并不懷疑伊利亞的真心,他隻是怕自己的雄蟲的天真善良會被某些其他的東西所利用。
望着手中的小紙條,倫納德思索了好一陣。他意識到,除非他永遠保持清醒,永遠不給 6 歲的自己出來的機會,否則的話他最好還是和曾經的自己好好交流一下。
——“我就是你。”
倫納德用自己的筆迹寫下這句話。
在寫完了之後,他躺進了被子中,以被子為掩飾,倫納德展開了自己的蟲翅。當然沒有完全展開,他隻是打開翅囊,将這個紙條塞入了自己的翅囊之中。
翅囊是雌蟲非常敏感又脆弱的位置,但是對于倫納德來說,沒有哪裡比這裡更适合藏東西。
幼崽的翅膀還沒有發育完全,被倫納德自己生生摳開,塞進了一個小紙條,哪怕隻有一頁紙也會帶來劇烈的疼痛與折磨,但倫納德面上的表情絲毫未變。
這種程度的疼痛,他已經習慣了,而他相信 6 歲的自己也會習慣。因為這個身體的基因病,每一次發病的時候身上都會裂開數百條小口,遠比這點痛更加折磨。
做完了這一切,倫納德才解除了對這間病房監控的屏蔽。
不多時候,他便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推門而入的正是伊利亞。
“寶貝,你醒了?”伊利亞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倫納德跟前。
小蟲崽的臉上還帶着幾分茫然與無措,可是在看見伊利亞的瞬間,就像是寒冰乍破,倫納德那原本一張嚴肅的小臉上驟然綻放出了笑容。
倫納德向伊利亞伸出了手,意思非常明确——他想要一個屬于伊利亞的擁抱。
現下,有些愣神的人反而變成了伊利亞,他總覺得倫納德今天好像有點過于熱情了。
“雌蟲對給予了他信息素的蟲都會很依賴的,雖然這崽子現在小了點兒吧。”簡福斯特不鹹不淡的聲音從伊利亞身後響起,他甚至還有點兒不耐煩的把伊利亞往倫納德的病床那裡推了推。
倫納德從來沒有覺得簡福斯特這隻蟲這麼順眼過。他“哼哼唧唧”地沖着伊利亞伸出手臂,一副不得到一個擁抱不罷休的樣子。
——反正他才 6 歲,還是個幼崽,伊利亞說過他可以任性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