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璟午時便入了宮,人定之時也沒回來,周月安坐在屋内望着角落剛添上的猩紅炭火出神。
另一邊,謝聞璟坐在宮裡,他左手執黑子,睨了眼棋盤大勢,姿态懶散随意,對面身着龍袍之人眉心微皺,右手緊緊捏着棋子。
黑子零散,四周遍布,他本一直處于上風,隻怪他一時粗心,未曾注意對面早已形成合圍之勢,上一子便是最好的破局之時,可他貪圖眼前一方黑子,忽略了全局。再看此時,方才明明勢如破竹的白子瞬間蜷縮,處處難施拳腳,竟有被困死之态。
“陛下,一炷香了。”謝聞璟轉了轉指尖圓潤的黑棋,語氣淡淡。
對面放下棋子,微微展開眉頭,“愛卿赢了。”
謝聞璟放下棋子,身子稍稍松了松,不在意地恭維道:
“陛下下得一手好棋,臣僥幸而已。”
對面一聲嗤笑,“你可算了吧,你不适合奉承人。”
還僥幸,這人可真會說,除去第一把讓他以半子之差赢了一盤,後面盤盤不讓,估摸着那半子還是給他這個皇帝三分面子。
謝聞璟也低笑出聲,“陛下莫誤會,這盤真的是僥幸。”
笑着時他擡眸對上皇帝的視線,語氣不變,“隻是陛下錯過了時機。”
皇帝目光逐漸嚴肅,開始散發上位者的威壓,周身低沉威嚴。
謝聞璟一向少說廢話,事事利落,想做便做,那有什麼攔得住他?既如此,今日是為何拐彎抹角地來提醒他。
連着下了這麼多盤棋,直到現在才要說自己的目的了嗎?
謝聞璟神色無異,唇角依舊勾着一抹笑,眼神沉靜。
對面是新帝,登基三年多,正值壯年,自覺算是鞏固住了皇位,于是便想着收權,免得朝上作威作福之人過多,看得他心煩眼雜。
相較于先帝的昏聩庸碌,新帝倒算是勤懇,隻是權力不大,處處受限,于是便想到了遠在邊外的謝聞璟,心狠手辣,涼薄絕情之人總是适合做刀的,整治那些頑固正是恰好。
皇帝目光深沉,緊緊盯着眼前這個看似沒有半分規矩目無法紀尊卑之人。
一道密令,召他歸京,空有官名而無爵位,是權衡利弊的決定,皇帝不能直接得罪那些手握重權之人,于是就迂回着把謝聞璟召回來,美其名曰:在外許久,允歸京休息,暫任京官。這便是為什麼在京大家皆以文官之稱喚他為大人,而非随武将稱呼其為将軍。
而謝聞璟未卸兵權,除去他行事狠戾外,這便是為什麼大家都忌憚他的原因之一。
皇帝收回威壓,語氣緩和,“愛卿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謝聞璟但笑不語,低頭執起白子,打掉原來那一處黑子,局勢瞬間扭轉,白子宛若騰龍呼嘯,展翅而飛,将黑子打得粉碎,再難形成合圍之勢。
“黑子招搖,陛下欲除之,需抓住時機,不可貪眼前之利而縱許棋盤崩塌,有時縱有風險,卻仍須一試。”
“陛下,你說是嗎?”謝聞璟勾唇淺笑,盡顯溫良。
可皇帝深知,此人笑得有多開心,心就有多狠辣,而他所言,并非全無道理……
甚至算得上,所言極是。
至于謝聞璟意欲何為,皇帝并不在意,因為他知道,此人至少在這段時間裡,與他目的一緻,日後,須不須防他還尚未可知。
隻一瞬便權衡利弊清楚,皇帝放松下來,擡起一隻手撐住額角,似無奈歎息:“愛卿想法總是與衆不同。”
謝聞璟松開棋子,白玉制成的棋子落下發出清脆聲響,謝聞璟垂眸望着那枚白棋融入一片黑色中,語氣淡淡:“陛下謬贊。”
談完正事,謝聞璟欲轉身告辭,皇帝攔住:“此時天色已晚,宮門落鑰,不如在宮内歇息一晚?”
謝聞璟婉拒,“臣若出入内宮實屬不妥,今夜便不叨擾陛下了,多謝陛下好意。”
皇帝沒再攔,目光落至他離去的背影,眸色深深。
謝聞璟趕回府中時,霜露滿身,寒風刮過,手僵得快沒有知覺,謝聞璟翻身下馬,謝府四周寂靜,他步上石階,緩緩推開大門。四下未掌燈,這是他歸京後府中常态,可當他再往裡走,目光下意識偏向西處偏院,幾盞微弱昏黃的燭火隔着窗紙搖曳,襯出書案後那一抹纖瘦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