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目露驚訝,滿眼擔憂地看着她起身向殿中走去。
周月安再次站于殿中,行叩拜宮禮。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有一絲驚訝,可随即又如無限深淵,難以探視。
“這不是方才演奏的那個琵琶女嗎?”
“謝大人現在找證人都這般随便嗎?”
一句接一句的質問,周月安垂眼,默不作聲。
“殿上陳詞,需得報上是何身份,否則何以信之!”
可這一句,周月安微微一頓,神色有一瞬間呆滞。
其實當她走出來時,便已明白謝聞璟需要她做什麼,也明白,這是她走到中面前必然要經過的一步。她知道,這本就是他們計劃的一環,不然那些百姓的冤苦,謝聞璟受的傷,他們搜集的證據都将付之東流。
可是……
周月安斂眉,似在猶豫掙紮。
謝聞璟也不曾催促,隻靜靜地凝着她瘦弱的肩。
半晌,她輕啟紅唇,嗓音如冷泉。宮禮行得周全大氣。
“清河周氏,太師太傅周安鶴嫡孫女周敬謙之女,周月安,叩見陛下。”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教坊衆人除朱韻外,皆滿眼震驚。
居于暗處的華服男子擡起酒盞的動作一滞,随後面色如常地喝完杯中酒。隻是那眼越發神陰冷,帶着瘆人寒意。
月白錦服的男子從殿門口路過,聽到這句話步子微僵。
這聲音……
裴則斯依言望去,那一抹纖細的背影,是她無疑。
竟然是,周家之女嗎……
他迅速收回眼,繼續往前。
太師太傅,居于三公之位開國至今獲封的能有幾人,可這周家曾經就占了兩位。
一位是早先的開朝之臣,一位就是眼前這個女子的祖父。
而周家,世代溫良周正,傲骨難折,文墨翰林,昔日當之無愧的,文官之首。
皇帝壓下因這一句話帶來的震驚之感,是了,他現在知道她那一股氣度來自哪裡了……
謝聞璟從未聽到她說過周家人的名字,這是第一次,從她自己口中聽到,她,到底是何身份,她到底是誰……
曾經的高門貴女,曾經的鐘鳴鼎食之家,書香門第,清正之骨,溫良家風……
她終于在人前說出來了。
“天啊,周家之女……”
“周敬謙,不是先帝親自判下的罪臣嗎?”有人小聲道。
“陛下,流民一案的了結,是周姑娘以命相助。”謝聞璟站在周月安身後半步,擋住那些非議。
他置若罔聞,嗓音冷冽。
“周姑娘不顧己身安危,趁有心人捕殺之前帶流民出城,于城郊荒僻處安置。而臣曾受陛下之命安撫城郊流民時,恰巧于那山中剿匪。周姑娘聰慧,了解四周地形。風雪漫天之際,她與那些百姓日日勞作,加緊趕工改制,因勢而建,荒山終成居所。”
“此心赤誠忠勇,可比大多男兒。可其中周姑娘遭到的暗算,不下三次,次次陰毒,要人性命。也正是此時,流民之案以山匪與百姓鬥作結。若非周姑娘,上百流民性命,皆死于那晚。”
“恰逢此時,因臣發現雍州軍械,竟有半數是私鑄而成,于是便着手摸查。”
“臣那時在雍州,本不知此事,可臣的屬下奉命在摸查雍州兵器時,發現了暗算周姑娘的那箭簇甚眼熟,遂将二事關聯。而今知道了周姑娘那些時日所做之事,臣甚敬服周姑娘的孤勇與良善。”
“女子之身,竟有如此之才和愛民之心,朕甚慰之。”
皇帝沉目,他從不知背後竟有如此多的曲折。他知道有些人可能做着一些不入流的肮髒事,可若無傷大雅,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後收拾了便是,可他們若視國之根本為草芥敝履,不顧百姓安危,又把心思放在兵權上的話,那就不得不動手了……
而究竟是哪些人,如此遮掩,如今也能一眼看出。
皇帝目光莊嚴肅穆,帶着濃重的壓迫感。
周月安不卑不亢,目無驕縱得意,依舊是那清淡如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