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退至一旁。
“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便是雍州貪墨一案。”
“雍州兵權已收,臣已派人押解罪臣歸京,今夜他等已全部招供。其中有一人是孫尚書的表侄,孫尚書那日也在場親耳聽證。”
孫勝南惶恐地跪出來,看到謝聞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瞬間明白,謝聞璟不願等,也不想讓他反悔。
他咬牙閉了閉眼,高聲道:“陛下恕罪,那豎子确在其中,他受奸人蠱惑現已認罪,全憑陛下定奪。隻是他年歲尚小,還望陛下開恩。”
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一部尚書,親口承認錯處。可想此事無絲毫轉圜餘地。
氣氛僵持,無人開口。
良久,衆人目視側角之人悠然起身,他微微屈身向皇帝行禮,錦衣華服盡顯尊貴。他目光似随意地掃過在場衆人,卻多看了眼立在一側的周月安。
“陛下,今夜這場戲,我等也是聽了許久,可是仍不知謝大人到底想講些什麼。”
開口之人是當今陛下的叔叔,先帝的胞弟,獲封嶺南之地的親王——司馬川。
殿内其他人仍舊噤聲,卻都滿臉吃驚。衆所周知,司馬川向來不參與任何黨争,隻做一方閑散王爺,閑雲野鶴,過得悠然自得。
可今夜卻突然起來點這位活閻王,衆人一時摸不清楚。
謝聞璟神色如常,仍舊笑着向司馬川打了招呼。
皇帝面色微沉,他這位叔叔存在感可不像他表現得那麼低。
謝聞璟恍若沒有察覺到此刻氣氛膠着。
“王爺莫不是還沒看清楚?”謝聞璟笑不達眼底,“想來王爺看戲不多。”
殿上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太放肆了!
雖不知為何,但顯而易見,王爺是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了,若知道些人情世故,話說到這份上,也該收住了。
可這位是一點都不圓滑啊,或者是,他根本不屑,連最基本的客套都不想給對方。
但他們也不覺得多意外。
也是,畢竟這位,從不拘于禮數,向來随心所欲,萬事不上心的樣子,他們倒也習以為常。
司馬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還勞煩謝大人講明白些。”
謝聞璟微颔首,“雍州地界勢力錯綜,他們為獲得更多災銀款項,竟堂而皇之驅趕百姓。暴雪壓山,天寒地凍。他們翻山越嶺,本是來京城讨個公道,卻有大半死在了路上。”
“隻是因果相扣,又碰巧因這盤根錯節,這筆贓款才面臨分配不均,各路争搶的局面。臣也正是利用這點,讓他們互相懷疑争鋒相對。況且當時雍州兵亂,将領内部本就有陣營分化,更是自亂陣腳。現如今已有人證物證,還望陛下下令徹查。”
躲在陰影裡的鐘霆身子渾然一僵。他怎麼知道!謝聞璟那段時日在京城仍留了耳目!他死死盯了眼一側的周月安,是她!他迅速瞧了眼司馬川的面色,悄然退下。
今夜若動不了手,日後定再難動手。
皇帝此時怎還看不清局面,謝聞璟都将刀抵在對方的喉嚨上了,隻等他一聲令下。
“他們膽大包天!查!徹查到底!此事便交由謝卿,務必還百姓和災區一個公道!”
“至于戶部,從國庫調取災銀确實無錯,可到了底下遭人攔截沒落實到赈災事項導緻災民困頓也是事實。”
皇帝目光沉沉,戶部侍郎頭埋得極低。
“戶部侍郎自當領罰,皇叔覺得,罰他半年俸祿如何?”皇帝沉聲,忽地看向司馬川。
司馬川面色如常,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
“全憑陛下定奪。”司馬川作揖,“陛下知道的,臣向來不問朝堂。隻是方才實在有些乏了,想讓謝大人講明白些,陛下勿怪。”
皇帝面露諒解,“是朕考慮不周,那皇叔便先去歇息吧。”
司馬川應是,便起身退下。離開前與謝聞璟視線交錯。
謝聞璟恍若未查,他微側身,看了眼站姿端正的周月安,黑眸裡一閃而過某些東西。
他玩味地提起:“陛下,賞罰分明,一向是我朝推崇之事,如今有罰,自當有賞不是?”
解決了一大問題,皇帝此時心情也算是輕松些許。
他點頭,“自然。”
他目光落在周月安身上。
周安鶴,太上皇的肱骨之臣,兩朝元老。她竟是周老之孫。當年周家一時顯赫過甚,周老退避,連同周家旁支也回到清河。
至于周敬謙,他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他自當皇帝以來,格外惜才,他知道前朝有一大筆亂債,隻是他實在是對前朝之事心有餘而力不足,索性眼不看為淨,用大赦天下一筆勾銷。
不想眼前這個女子,竟恰好便是周家子弟。
也難怪,有此般膽識。
家中出此變故,卻可淡然處之,不見大恸;如今身處樂籍,不曾自輕自賤,仍可不卑不亢。
從昔日的高門貴女到今日的琵琶女,他有理由相信,不論身份如何,眼前這個女子,都可以無懼無畏,據理力争。她看似清淡冷然,可卻能為民請願,為樂女正名,為百姓謀福祉,這倒更顯她率真。
她能以女子之身,護住流民千百,能以樂籍之名,為此間發聲。
真是,周家的好兒郎啊。
周月安,單憑這份赤誠與純善之心,已比今夜這殿上的大多數人,來得明朗純粹。
皇帝環視一圈,沉吟了片刻。
“周月安。你可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