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安上前一步,朝裴則斯稍稍颔首緻意,裴則斯微愣,随即溫和地彎了彎唇,點頭,退開半步,自然地轉過身去。
周月安一步步往前,待行至她三步距離之時,她徐徐揭下了自己待面紗。
婦人本是狐疑地看着她,可在她揭下面紗地一刹那,她神色先是有一瞬間呆滞,随後像是認出了什麼,瞳孔狠狠一縮。
她面露恐懼,滿臉驚駭之色。
周月安不禁微微蹙眉。不明白為何她見到自己這麼大的反應。
她不動聲色地開口,語氣淡淡:“你認識我?”
那婦人回神,磕絆道:“不認識。”
她又朝着周月安身後瞧了一眼,身後是裴則斯,見周月安盯着她,婦人略不自在地别過眼:“姑娘若沒有什麼事的話,妾身就帶小女先回去了。妾身還……”
周月安搖頭,徑直堵住那婦人的話頭:“有事。”
她聲音冷淡,分外直接。
她淡淡開腔,“阿嬷不認識我,可我認識阿嬷。”
那婦人聽到這句話身子明顯一顫。
婦人又往後看了眼裴則斯,他沒往這邊看,像是漠不關心的模樣。
婦人心下放心些許,她深吸了口氣,挺直腰闆道:“姑娘是何身份,竟敢對我如此稱呼?”
周月安眉眼淡淡,她盯着眼前的這位婦人。
婦人當然知道,阿嬷這個稱呼對她意味着什麼……
那是她在周家一年,年幼的周月安對她的稱呼。
她親口對周月安說,“小姐,你喚我阿嬷就好了,我們老家那邊就是這樣讓小姐稱呼仆從的。”
周月安知道尊重别人,便如是喚了一年。
周月安沒說話,就靜靜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多年過去,當年那個身着褴褛的婦人如今錦衣裹身,珠钗滿發,面色紅潤,頗有富貴模樣。
裴則斯和周月安都沒說話,婦人見周月安盯着她發間的珠钗發愣,一時得意,她不禁昂起頭,冷哼一聲。
“姑娘莫不是認錯了人,竟如此不知禮數嗎?果然不過是一位樂姬……”
裴則斯聞言眸色微動,眉心微皺,有些不悅,正要轉身之時,突然聽見周月安極淡的嗓音傳來。
“我沒有認錯人,就是不知道阿嬷有沒有認錯人。”周月安再上前一步,眉目疏朗,不疾不徐道:“我曾是周家嫡女,周月安。”
話落,她又緊接着補了句:“徐芝娘。你不如認真看看?”
周月安從未如此咄咄逼人過,直呼他人名諱,對面還是個比她年長的長輩。
那婦人身子一顫,而她身後的小姑娘雙眼大瞪,滿臉不敢相信。
徐芝娘……這是她這位姨娘的俗名……
徐芝娘擡眼直直對上周月安平淡的視線,胸腔急促地起伏着,似乎很是震驚。
她像是終于認出了她。
“不可能……怎麼會是你……你怎麼還沒死……”最後一聲極輕。
她不可置信,一時沒站穩地打了個踉跄。
周月安聞言不禁輕輕蹙眉,她不明白為何徐芝娘現在的神情會這麼不對勁。
方才她揭下面紗,她明顯吃驚,就像是已經認出了她……但是為什麼在她報出身份之後,她看上去更震驚了?
周月安擰眉思量着,她看向徐芝娘,她躲避着她的視線。
周月安這一瞬間突然明白。
或許徐芝娘方才驚訝的并不是因為認出了自己……多年已過,她的長相徐芝娘想必早已不記得,那麼就是因為自己這一張與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臉。
周月安放緩語氣:“月安想問阿嬷幾個問題……”
不等周月安說完,徐芝娘便尖利出聲,“不知道!沒什麼好說的!聽說你現在不過就是一個賤籍之女,你憑什麼高高在上!你有什麼資格敢問我!”
周月安被打斷後微抿唇,徐芝娘有些歇斯底裡。
現在顯然不适合叙舊了……
周月安在心中不禁輕歎一聲,聯想方才發生的一切,她不禁有些憐憫地望了眼縮在假山旁的小姑娘。
“阿嬷今日許是有些累了,月安改日再去拜谒。”
周月安微微垂眸,任由徐芝娘帶着小姑娘離去。
裴則斯見二人走遠,擡步上前。
“姑娘還好嗎?”
他關切道。
周月安輕輕點了點頭。“今日真的多謝公子了,給公子添了許多麻煩。”
裴則斯無言,心中已有猜測。
想必周月安今日要找的人,便是方才那個婦人吧。
周月安随裴則斯步入正廳之時,内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而周月安一眼便看到了最打眼的存在。
謝聞璟一身群青外衫,窄袖利落。墨發高束成一束馬尾,神采飛揚。隻稍一眼,便知他才是那矜貴人兒。
謝聞璟眉尾鋒利張揚,黑眸如漆,裡面乘着細碎的寒光。他面龐棱角分明,似乎有些不耐煩,站的并不端正,斜斜倚在廊柱上,他唇角噙笑,隻是那弧度極為淺淡,讓人直覺幾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