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二月末,冬雪已化,春意漸顯。微風和煦,正午的光落在臉上略微顯得有些刺眼。
周月安與朱韻停在城郊,周月安放下車簾,朱韻拉了拉周月安的手,“要不我在這兒陪你,也省得你過會兒再走回去?”
周月安看了眼車外等着的朱遇青,彎唇笑道:“今日休沐,你阿爹阿娘想必很想見你,芷溪都急着回家,朱姐姐留在這兒陪我做甚?”
“再說,我又不是不熟悉這兒,朱姐姐你知道的,我每隔一段日子便出城,便是來這兒。這兒有一位我的長輩,今日我也是來看望她。”
周月安見朱韻仍不放心,輕聲解釋。
見她堅持,朱韻隻好作罷,隻道:“那你早些回去,莫等天黑。”
周月安輕應了聲。下了馬車,朱遇青與她互行一禮,就此作别。
朱遇青望了眼她逐漸遠去的瘦弱身影,不禁回頭問自家妹妹。
“你放心你的小姐妹自己一人回去?”
“不放心,但沒辦法。”朱韻立馬探頭回應,“但是她去拜望長輩,我不好貿然跟去。”
“長輩?”朱遇青語氣疑惑,目有不解。
“嗯,”朱韻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許是那些年結識相互幫襯之人吧。
朱韻确實知道,周月安這些年得空時常出城,卻不知道具體為何。而也是昨夜她問了周月安才知道一二。
原來在這荒涼寂靜無人之處,還有她的一份寄托。
聞言,朱遇青不再追問,目光若有所思。
周月安一路往前,在籬笆内玩鬧的孩子們驚喜地看着她。
周月安歡喜地擁住朝她奔來的孩子,小瓶兒蹭着她的腰,高興地喊着她:“阿姊!”
周月安心軟了軟,她笑着揉了揉孩子們的小腦袋,一冬過去,有些孩子的身量如抽條的柳枝,往年的衣裳顯得有些窄短,周月安默不作聲地打量過孩子們的衣裳,心下默默記住,想再過幾日去街上買些衣料給孩子們裁制新衣。
衣衫簡樸的婦人扶着門,朝着孩子們出聲,“是周姑娘來了嗎?”
張姨這麼多年來一直堅持喚她姑娘,也不知為何,周月安曾不止一次糾正,但張姨隻是笑笑就過去了。
周月安随孩子們一同朝張姨走過去,她攙住婦人,婦人眼神空白,她眉梢彎起,臉色慈祥。
“姑娘今日休沐,怎不好生休息一下,近日可忙?”
周月安:“還好,隻是接下來坊内演奏漸多,可能沒法時常來看張姨您和孩子們了。”她扶着張姨在院中小竹椅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另一側。
“我剛看到淵哥兒他們有些人衣服小了,過幾日我買些送過來,還要麻煩張姨了。”
婦人笑了笑,“麻煩姑娘才是。”
“這些孩子大了定能記住你待他們的好。”
周月安沒想那麼多,淺淺笑了笑,不過提到這兒,周月安思忖了下,淵哥兒在這群孩子中年紀最大,也是到了可以上學堂的年紀。
啟蒙讀物不成問題,周月安早些年便交與他們識字念書。她平常也會揀些抄來的書籍典冊帶給他們。
也有不少孩子感興趣,隻是若真想讀書,這些定然不夠。
周月安垂眸,腦中快速思量着,與張姨簡單寒暄完,她便攔住張姨,先一步走去小廚房,淵哥兒正在裡面燒火。
聽到聲響,淵哥兒擡起臉看向周月安,略顯稚嫩的臉頰側是方才沾上的炭灰,黑漆漆的一道痕迹淺淺映在一側。
周月安心口一軟。
淵哥兒在這些孩子裡性子最穩重,從不争搶小玩意兒,明明不大的年紀,卻顯得有些少年老成。
此時他見周月安進來,揚眉淺淺笑了笑:“周阿姊。”
周月安輕應,上前幫襯着往裡頭添柴。
一邊輕聲問他:“淵哥兒,你想讀書嗎?”
“讀書可以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淵哥兒沉默,周月安以為他不願,也便沒出聲強求,隻是想到他平常頗喜歡那些典籍,剛想解釋一二,就聽到他清冽沉穩的聲音。
“當官是不是就以保護弟弟妹妹了。是不是就不會有人像我們之前一樣了?”
周月安心口一滞。
她沒想到,原來童年颠沛的記憶會如此深刻地烙在孩子的心中,更沒想到淵哥兒是這種想法。
一般人讀書是為功名,當官是為改變自己的人生。
可這個孩子想的卻是外邊與他有相同經曆的孩子們,想做的事是保護這些人。
周月安眼眶微酸。
“淵哥兒,讀書不是為功名,但功名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她走近擡手擦去少年臉頰側的灰炭,微微俯身認真地回應他的問題,眸色清淺莊重。
淵哥兒認真地看向她,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阿姊,我要讀書!”
“我想保護他們,也不想再有人像我們當年那樣……沒有爹娘。”淵哥兒神色哀傷,小聲的地說完後半句話。
周月安指尖一緊。
她僵着神色,沉默地收回手,堅定地應了聲:“嗯,淵哥兒一定能做到的。”
接着周月安邊煮食材邊與淵哥兒聊着這段時日的見聞。
突然,淵哥兒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擡起頭:“阿姊,前些日子我去河邊抓魚的時候,碰見了一群人。”
“嗯?”周月安輕應了聲,目光疑惑。
淵哥兒繼續道:“他們好像是什麼大人,”他捏着一根木柴,微微擰眉回想:“我記得他們當時好像在說要抓住這次機會,不放過什麼大人,好像還提到了阿姊你。”
他當時在蘆葦一側抓魚,本還有幾個人在那兒談話,他沒多在意,隻想着抓到就早些回去,可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名字。
他們提到了周月安。
他當即認真聽了幾句,但隔得不近,他們還特地壓低了聲音,他聽不大清楚,隻零星聽到幾個人名。他們準備走的時候,他往前湊了上去,躲在蘆葦後邊,其他人他看不清楚,隻看到落後那人,一身烏青布衣,瘸着一條腿,緩緩拖着身子跟在他們後頭。
周月安聽源哥兒說完,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安。
聽這些話像是要對付人,大人,哪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