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怎麼還是這樣……”
不遠處傳來打更人的腳步聲,他再深深望了眼那院門便轉了身,擡起腳步匆匆離開。
夜幕之下,珠玉滿天,而屋頂之上,一身玄衣的人翻坐起身,他身姿颀長,雙腿随意搭在屋檐,墨發半散,垂落至耳側,一雙黑眸在夜裡閃着細細碎碎的光,似比那漫天星辰還亮上幾分。
謝聞璟黑眸微動,凝着那處遠去的身影微微出神,似在思忖。
這幾月他捱不住思念之時,便在這屋檐之上,幕天席地,隻為等着她捧着書走進屋那片刻,他隻在這幾瞬看見了他心心念念之人。
直到夜深她熄了燭火,他才收了心。
謝聞璟黑眸幽深,他方才聽到聲響變即刻屏息凝神,怕是刺客偷襲,不曾想竟遇到了個他和周月安都沒想到的人。
謝聞璟不是沒見過周瑾禾。
周瑾禾當年是有名的世家公子,名傳盛京,甚至也傳到了邊境。
而謝聞璟遠在戍邊之地,見過他的畫像。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出衆,而是因為他的才華。
周瑾禾是文官之子,可軍事理論卻不輸任何實戰之人。他曾寫的一篇《兵谏》讓謝聞璟印象深刻。
而在一年回京述職之時,他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日他拜别前禮部尚書,而他入城門,二人打過照面,謝聞璟印象深刻。
君子如珩,溫潤翩跹,當是形容周瑾禾。
謝聞璟确認方才被夜色裹挾之人就是周瑾禾,雖然氣質與當年初見大相徑庭,但是謝聞璟相信自己不會認錯。
他眸光微動,朝周月安屋門的方向望了眼,月安,你真的不是孤身一人……
真好,如此,我也便放心了許多……
謝聞璟目光幽幽,隻是周瑾禾想做什麼,他需要親自去會會。
他翻身而起,腰腹用力,運着輕功超周瑾禾離開的方向追去。
他并不擔心打草驚蛇。
周瑾禾既然能露面在這京城,定是想有所作為,而這段時日危機四伏,他若不當即搞清楚,怕是沒有時間了……
謝聞璟眸光漸暗,速度更快了些。
周瑾禾穿過此時的一個巷子時便發現後邊有人在追他。
他身形一頓,鳳眸凝着冷光。
後邊傳來一道淩厲掌風,殺伐果斷,沾滿沙場厮殺的氣息。周瑾禾卻覺得莫名熟悉。
他側身輕松躲過,擡手去擋,而動作間卻始終擋住自己的臉。謝聞璟不動聲色地與他過招。
招招利落,沒有絲毫裝飾。
但這也恰是周瑾禾出手的風格。
簡單的幾個回合試探,周瑾禾先往後退了幾步,轉了身去。
謝聞璟沒有殺心。
謝聞璟見他此舉,不禁輕笑了聲。
“周家公子,沒想到我們再見竟是如此情形。”
周瑾禾神情微頓,回憶起二人初見那匆匆一眼,二人目光相接之時明明隻颔首緻意,但卻覺得十分熟悉。
一别經年,物是人非,世事流轉。
可感覺卻依然未變。
周瑾禾不由得也笑了笑,似是有些無奈。
“謝大人何苦來見我。”
“我心已死,謝大人見到的也不過是副殘軀,再見也并非是我。”
謝聞璟唇角噙笑,黑眸幽深。
“謝某僅有一事想問,不知公子是想謝某自己查,還是願與謝某叙叙舊?”
周瑾禾目光微滞,一時間鳳眸裡波濤洶湧。
半晌,喧嚣歸于平靜,他轉過身,身姿挺立,卓然如鶴。他的面容隐匿在昏暗的夜色之夜,謝聞璟卻看得真切。
周瑾禾面龐堅毅冷厲,鳳眸也褪去了曾經的謙和清潤,隻剩刺骨寒涼。
謝聞璟看得懂這樣的神情,他隻覺得好似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周瑾禾的眉骨和周月安生得有些像,隻是周月安的黛眉更清雅淡然。但他們終是有三分相似,單這一點便讓謝聞出神。
“謝大人想問什麼?”
周瑾禾冷聲打斷謝聞璟的沉思。
謝聞璟收回眼,淡道:“周公子想今夜就把話說完?”
周瑾禾看了眼四周空曠,夜色昏暗。他抿唇,深深看了眼謝聞璟。
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與謝聞璟所求,并無二異,而謝聞璟對京城布防甚嚴,想必也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着實敬佩謝聞璟的敏銳。
可是單憑他一人之力,怕是無法扭轉司馬川布好的局,最多是兩敗俱傷。
周瑾禾沉聲,“謝大人若得空,不妨三日後子時,往西三街矮巷,在下請謝大人喝盞茶。”
謝聞璟笑,嗓音低沉,“好。”
二人對視,目光相接之時二人竟覺得都有一瞬間惘然。
周瑾禾率先收回視線,一如多年前一般,作揖道别,禮儀端正,袖擺随這夜的微風翩跹。
謝聞璟仿佛又看見了曾經那個青年。
謝聞璟微微垂眸,擡手平禮回應。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