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想在用一種顔色來形容桑晚的現在的感受,大抵是青深的墨色,透着點落日的绯紅。那一句句的話語想從身體中一股腦地全都湧出來,可到了唇齒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與其說她愣在那裡是因為無奈的氣憤,倒不如說是真正此景看到的悲傷。
葉南知面頰分明,睫毛帶動着眼溝下的陰影,他看上去情緒沒有任何起伏,隻是自顧自地飲着茶。他本就沒打算向自己面前的二人解釋自己為什麼做,解釋兩字對他來說太過沉重,要将自己的自始至終的行為和心緒化作這杯中的茶水,被聽着的人一飲而盡,他隻是覺得麻煩。
他本想一直阻止着桑晚尋找到他,每當看到她,自己心中的那份陰暗面會不自覺地向外蔓延,以為窺見了光,這種感覺讓葉南知感到羞恥。可在他發布命令之後,他腦子一片空白,隻記得當時為了躲避馬車,用手牽過的女孩的手腕,比他想象中還要纖細,還要脆弱。他何嘗聽不懂那日午後少女的隐喻,他的疑惑也随着那日顧明悟的出現不知不覺地解開。或許這就是他發自内心的猶豫,之前的那個自己敲打着自己的心門,讓葉南知對正在拼命拯救他的女孩放出一條生路。他心軟,将周圍人全部撤掉,難得的沏了一壺好茶。
“葉南知,你是不是當真覺得自己全都思慮周全,孑然一身?”顧明悟直接了當的嘲諷令葉南知稍稍一愣。
“一個人如果太把自己的生命看的輕如鴻毛,那麼他就應該做好與所有人決裂的覺悟,而不是草率的将我們放進來。”顧明悟還是這樣,說話針針見血,在處理要務的時候将敵人所有的後路統統切斷,直至坍塌。
“如果一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認識他的所有人都會成為遺物。”說罷,顧明悟神色晦暗不明,他隻是憤慨,憤慨葉南知如今這個及其自私的想法,憤慨為何這個行徑如此窩囊之人值得桑晚一次次為了他赴湯蹈火。
雖然這些話語氣冰冷伶俐,卻好似一顆灼熱之釘反複的擊打着桑晚的心髒。遺物?新奇又沉重的說法。
窗外綠葉中桂花的花骨朵微微露頭,被雨水擊打出劈裡啪啦的響聲。雨下的越來越密,雨滴被風刮進來,窗簾的顔色變得比原來深了一些。
“有些事任何人都能做,但這件事隻有我能”葉南知眼神微寒,目光清冷。
“你這話什麼意思?”桑晚從剛才開始就聽的一愣一愣的,三個人現在到就她一個不知情。
“城北礦山後有一批私人反叛軍隊,他要去送死。”顧明悟沒好氣地說道,說完他便後悔了。
桑晚正要開口勸說,卻被葉南知強行打斷。他現在所行此事之心,不能被任何人動搖。他從打算進入反叛軍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前天晚上,夜深人靜,葉南知翻過高牆,來到顧明悟府中。未曾想,顧明悟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連目光都未分給葉南知幾分。葉南知鼓起勇氣來到顧明悟身邊,微微行禮。
“葉縣令輕功不錯啊,之前還以為你隻是一介文臣呢。”顧明悟單手扶額。
“表面功夫罷了,”葉南知并不想停留在這個話題上,“我今日來,是想有一事拜托你。”
“顧某何德何能能幫到葉縣令呢?哦不對,我應該叫你,葉參軍。”顧明悟勾唇詭笑。加重了語氣,對着最後三個字頗有停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再掩埋了。我過幾日會在運送的菩薩像中放滿炸彈,将礦山炸毀。”顧明悟目光停滞,“我會提前将那些捉來的礦工和百姓放出,麻煩顧将軍能妥善安置他們。”
“我憑什麼信你?”顧明悟發問。
“我會确保那些士兵一個也逃不出去,和他們一同葬在裡面。葉某既無父母,又無妾室,孑然一人,毫無牽挂。”
“荒唐。”
“桑晚乃純情天真之人。待我死後,還請顧将軍不要告訴她真相,讓我自己以代罪之身離去便是。
“為什麼告訴我?”顧明悟對他今晚的坦誠感到莫名奇妙。
“唯有顧将軍你才能讓這些事發生的悄無聲息,不是嗎?”
“墨七,送客。”顧明悟面無表情,卻聽得有些不耐煩,竟不知道有人比他還要莽撞,甚至将自己的生死算在裡面。
思緒回到今日,無論是昨日還是今日,桑晚都全然不知。在她眼裡,隻是昔日之玩伴,今日性情大變,連話都不願聽她說完。可她又能說些什麼呢?她無從得知葉南知的處境,連勸解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見葉南知下了逐客令,兩人不得多待。可桑晚的倔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她雖不說話,步子卻沒有一點向外面走的意思。
“那就一同被抓去好了。”桑晚坐到一旁一動不動。她也不是絲毫不怕,隻是在不斷回想着剛才顧明悟所說的話,心裡便湧起一陣酸澀,她好像感知到那隐晦之言的背後的答案了。她強忍着淚水湧現出眼眶。現在這副摸樣,倒像是街上因為沒買到小吃而賭氣地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