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他暴喝一聲,撇開臉不再看她,粗喘着,身上力道卸了個幹淨,“夠了……”
陸長澤下了床,身形有些打晃,赤足踏過瓷片,身後漸漸有了些血腳印。
但他似無所覺,就這樣出了屋舍,走進了雨裡。
……
天蒙蒙亮之時,雨停了。
文斐頂着眼下青黑,打算繼續借着遊逛的名義出去打探消息,誰知出了院子就被人喚住。那人出聲有些含糊,貓叫似的。
她眸子一眯偏頭睨去,如同一柄利劍悍然出鞘,銳意橫生。
隻見一名女子掩于青竹苑門後——滿頭的金玉珠翠壓着一雙細彎的眉,杏眼躲閃,眼皮将擡未擡,豐潤的下唇咬得不見血色。
本是一張清秀小臉,塗了脂,抹了粉,卻攏在一圈斑駁的毛領裡,再往下便是花團錦簇的金絲鑲邊紅襖子,又寬又大,一身的花紅柳綠好不熱鬧。
文斐當場哎呀一聲:她前些日子為了彰顯林臻兒的癡傻遺風才扮得自己花裡胡哨,怎有姑娘想不開也好這口?乍眼望去,好似門後藏着一座珠光寶氣的小山包。
那女子驚了一跳,絞着手中的帕子,磕巴道:“怎、怎的了?”
青竹苑的人,能作如此富貴打扮的,其身份呼之欲出。文斐眉眼微揚:“宜夫人,你方才說什麼……邀我同去請安?”
聽到這聲帶着笑意的“宜夫人”,常宜馨訝異擡頭,旋即想到那日在書房的遭遇,頓時大惱,是了!這是在笑她呢!林臻兒那日必是瞧清了她狼狽樣,不然怎會輕易認出她?
被怒火一燒,她說話硬氣了幾分:“正是!我自進門以來,向老太太請安,回回不見你!為人婦者,焉有不侍奉君姑之理?再這般胡鬧,老太太發起火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小山包還呵斥起人來了。
“不去。”文斐打着哈欠,甩袖欲走。
常宜馨奔出來扯住她的袖子:“姐姐昨夜作出那樣任性的糊塗事,不怕傳到她老人家耳朵裡?該去認錯才是,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怕什麼?認什麼錯?這不是還有更任性的人麼。”文斐斜眼打量那五根抓住她的、細白的手指,目光順着那手一路遊向那壓滿腦袋的首飾,猶帶笑意,卻涼如薄刃。
誰是更任性的人?常宜馨聽不懂,但她縮回手摸向自己的脖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那一瞬間竟有種刀尖在肌膚上遊走的刺痛感……
摸完又莫名其妙,再定睛去看,對方一臉人畜無害的憨笑,她隻當自己徹夜未眠花了眼,反倒松了一口氣——果然和傳聞一樣。林臻兒其人目無禮法,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無論陸長澤偏愛哪位夫人,陸家終歸需要一個言行妥帖的主母。而林臻兒,想必不會是這個人選。
“姐姐說笑了,可曾用過飯?相公在我院中,姐姐不如一起用些早膳……”她瞥了一眼侍立在五步外的丫鬟随從,和緩了語氣道,“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與他服個軟,那事興許就算揭過了。”
殊不知,這番拙劣的試探全落進了文斐眼裡。文斐不答話,側耳細聽,聽見有輕微的吱呀聲從門裡傳來,這聲響來得突然。她稍一思索,便想到青竹苑中那架秋千。
宜夫人就在門外,還有誰敢在青竹苑裡蕩秋千呢。
“沒有風,就不是風刮起來的。”文斐自言自語。
“風?”常宜馨疑惑,環顧四周。
“是啊。你既想一出是一出,不如來唱我這一出。”文斐袖着手,朗聲道,“飯,就不吃了。你去跟陸長澤說,他欠我一樣東西,叫他早日奉還。”
“什麼?”
文斐壞心眼地笑:“休、書!”
她這兩個字擲地有聲,激起一片嘩然。常宜馨驚呼出聲,一衆丫鬟花容失色,海棠更是沖過來捂住她的嘴,急道:“去端藥來!想着時辰差不多了,該喝藥了!”
一片人仰馬翻中,阿溪帶着幾個婆子丫鬟從門内跨了出來,大聲道:“禀兩位夫人,老爺請臻夫人進去!”
場面登時寂了一瞬,文斐從海棠的鐵爪下逃過,繞過衆人遊了進去。
常宜馨反應過來,慌忙拾階而上,卻被剛出來的婆子丫鬟團團擁住。
阿溪橫在門前拱手拜下:“老爺讓小的帶話:宜夫人心懷孝心是好事,切莫誤了請安的時辰。老夫人每日兩碗安神湯,是斷斷不能停的,勞煩您多幫着勸勸,這便去吧。”
……
吱呀,吱呀。
院子裡,下人一個影兒也沒有,唯有一人窩在秋千上晃悠。文斐走近去看,果然是陸長澤。
他的腿長,靠腳後跟沾地,曲起膝蓋來回搖着那條扁長的座椅,任由腰間遊蟒劍的劍鞘在地上劃拉。
一個神情沉肅的人做這種事,着實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大清早折騰我的秋千,陸大人也有恨屋及烏的一天。”
陸長澤木然的臉皮出現一絲波動:“你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