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了一會,陸長澤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沙啞道:“聽外頭的人胡吣!老師愛重你我,故而有此婚約,談何忍辱負重?”
“嚯,如此說來,當年你不是為了得到我爹的扶植?若非赫連烈烈糾纏我,他老人家想必不忍匆忙讓我下嫁吧,怎那般巧,偏挑中你陸長澤?”
文斐将“下嫁”二字咬得格外重,仿佛一口一口咬在陸長澤的眼尾上,催得他眼皮直跳。
她視若無睹,笑吟吟去撓那雙裹住自己腕子的手掌:“這些舊事,像風又像雨,出門就有閑言碎語呼呼往我耳朵裡灌。沒戴上帷帽,我都不敢出門……你來,親口告訴我,是真是假?”
“林、臻、兒。”陸長澤磨着後槽牙,似要将這三個字嚼碎。但他這副要吃人的模樣,吓不住手裡這個女子。
手腕被攥出痕迹,文斐仍是笑:“相傳那一年林家相中的公子不乏貧寒書生,倒有一位清流,甯死也不為富貴折腰的。可惜我忘了那人的容貌,有緣合該見上一見,賞一賞人家的風骨。”
陸長澤森然問:“胡言亂語說得痛快,可有想過你父兄的處境?”
“左右不了的事,想它作甚。”文斐揚起精緻小巧的下巴,拿鼻孔看他,“得看他們對陸大人有沒有用啊。若父兄往後幫不了你,怕是神仙也難救。”
陸長澤從沒覺得身上這人如此可惡,他用力推開了她:“夫人是這樣看我的?”
文斐雙手重獲自由,就勢抽出他腰間的遊蟒劍,劍鋒頂向他的咽喉!
“哪一點冤枉了陸大人,不妨細說?”
遊蟒劍,乃禦賜之物,行先斬後奏之權。這劍她文斐使慣了手,而今也落到陸長澤手中。
她握着這柄熟悉的劍,呵呵笑:“莫非你不要權勢?你不要?”
一時間形勢逆轉,陸長澤睜大了眼。
他斥道:“莫胡來!”
可是劍鋒仍穩穩頂着他的肌膚。一滴汗覆蓋了冒血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
陸長澤深吸一口氣:“是,我追逐權勢,我求娶了你。但這些年,我對你沒有付出真心嗎,難道沒有真心嗎?我對你哪裡不好,值當你拿劍指着我?
“你傾慕文如鏡,我何其無奈,一邊是我的結發妻子,一邊是相識多年的好友,教我如何平靜處之?但我也忍了……
“你不願與我親近,好。大兄要我允的那個諾,我還在守着。臻兒,還要做到什麼地步,你才能相信我不是利益熏心?
“若我當真待你不好,以你父兄之聰慧,哪裡放心讓你随我一起?你再癡再傻,也懂得我是對你好的人,不是麼?
“你不開心的時候有我哄着才願意進膳,打雷的時候你要抓着我的手才睡得着,你吃什麼東西都隻吃一半,因着另一半要留給我,連藥汁都得熬兩份……這些……這些你忘了,問海棠去!我何至于拿來诓你!”
……
文斐木然聽着,聽他呼吸越來越亂。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在說他對林臻兒有真心。
世人皆道,陸長澤冷心冷肺不擇手段,為了仕途,折腰迎娶癡傻貴女。
他偏說他是真心喜歡。
說這麼多,有什麼用?
真正的林臻兒已經不在了。
而她就算活着,也聽不懂。
陸長澤的手很大,生得也漂亮,青筋微鼓,恰到好處。此刻這雙手握住了遊蟒劍的劍鋒。鮮血淋漓滴下,滑入他的袖口,又從布料裡透出來,落在地上,變成零星幾點紅。
其實,在他眼中,制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林臻兒,該是不難。但他偏要這樣同她對峙。
文斐心中是吃驚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世上有人會對一個癡傻女子産生長久的迷戀,何況此人還是以精明著稱的陸長澤?
林臻兒固然貌美,可那……畢竟是個傻子啊。
她撤了劍,甩出幾滴血花。
陸長澤悶哼一聲,抓住一根秋千的吊繩爬起來。泛黃的吊繩被洇出一小截深紅,他站在那裡踩實了腳,幾不可聞地抽着涼氣。
他大約是疼得狠了,臉上沒什麼血色,看向妻子的眼神卻難得有些赧然。他本不是一個愛啰嗦的人。
文斐閉了閉眼,再睜眼已是平靜無波:“你昨夜是先去了青竹苑?”
“若你介意……”
“我不介意。”
看到他攥住吊繩的手指骨節開始發白,文斐撇下目光,去盯兩人的影子,還是繼續說下去:
“前些日子你說過,與我兄長曾有一諾,此諾緻使你至今無兒無女。我有破解之法——宜夫人既是平妻,她生的子嗣,也算正妻所出。你與她生兒育女,不算違背當日之諾。”
陸長澤輕聲道:“你知道林家不是這個意思。”
地面上,那條高個的影子伸出手,似要去摸她的腦袋。
文斐撇臉避過,認真無比:“但這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