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笑得那叫一個涼啊:“你這根破布條,怎麼個事?”
文計漁聞言黯然:“族中長輩仙去,計漁無以為念,願戴孝三年。”
哧,這般孝順,當年怎跟着陸長澤跑了?什麼叫“貓哭耗子假慈悲”,這就是了。
文斐碾着他的鎖足鐵鍊,正恨恨腹诽這不孝子,忽見他解下那黑絲縧,轉眼就系上她的胳膊。
她的五官出現一瞬間的移位:“你做什麼?”
文計漁溫和一笑,哄小孩似的:“師母可是想要這布條?不若先替我保管,待我見完老師再還我……先擡擡腳,可好?”
好家夥,我給自個兒戴孝是嗎?文斐握拳,孽障啊!!
旁邊的唐錦升更是沒眼看:師弟你糊塗啊!師母給文大人戴什麼孝,人阿溪還站這兒呢,回頭這話咋圓!
這兩人,一個怒一個急,同時伸手朝文計漁腦袋上拍去!
也不知是誰用力過猛,這倒黴孩子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
陸長澤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那個冤家,更沒想到能見到一個橫着進來的文計漁。
好容易把人放太師椅上擺弄醒了,他忍不住發火:“你就這麼欺負孩子?!”
“死了爹娘才戴孝呢,當我是個傻的?”文斐橫眉冷對,“打他怎的了,下回見他我還打!”
陸長澤跟她講不了道理,以他慣有的認知,發妻此番作态似又犯了瘋症。他回頭看着新傷疊舊傷的少年,安撫道:
“你……就當她是山上的猴子。”
文斐從他背後冒出臉來,兇神惡煞:“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陸長澤被她嚷得耳朵疼,偏生這屋裡除了他沒人敢上手去攔,幾個回合終是敗下陣來。他木着臉:“阿溪,海棠該醒了,讓她收拾東西,陪臻夫人回林府小住。”
……嗯?那敢情好。文斐半點不磨叽,生怕陸某人悔口,拽着阿溪就跑了。
兩個少年面面相觑。文計漁撐着太師椅站起,深感忐忑:“老師,原是我思慮不周。”
“是啊,瞧這小子幹的什麼荒唐事,我都想揍他了。”唐錦升扶了他一把,附和道,“還是讓師母回來吧。”
陸長澤盯着那傻子雄赳赳離去的身影,好半晌才笑道:“你們師母如今長出了主心骨,豈是我能左右的?随她去。”
他話鋒一轉,望向文計漁的目光變得嚴厲:“倒是你,病成這樣也不來個信兒,這條命還要不要了?”
文計漁眼中閃爍,卻不願接這個話茬,正要找個借口說點别的,就見一個眼腫如桃的女子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她柔聲喚道:“相公,雞湯好了。”
文計漁愣在那裡,一時拿不準對方的身份,看其年歲和打扮,最有可能是那位風頭正盛的宜夫人。但看氣度卻是不像的。
思及那些梨園傳唱的賢名,再睃一眼那雙腫得誇張的桃眼兒,他想起傳聞中恩師還收了兩房姨娘,當下不敢亂認,求救般看了一眼陸長澤……
奈何陸長澤嗯了一聲之後就緘默了。他端了桌上的茶盞,背對他們靠着桌沿,啜起冷透的茶。
……
常宜馨沒覺出哪裡不對,她今日被接連的喜訊砸得心花怒放。先是夫君親口承諾訣别舊愛,她尚未從大悲大喜中回過神來,就聽說林臻兒被趕回娘家。
須知聖心難測,林府諸人被軟禁了一個多月,說不準那位左都禦史下一刻就是刀下亡魂。林臻兒作為出嫁之女,本可以躲過一劫,在這個節骨眼回去,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這個道理陸長澤怎會不懂?可見他是下決心要撇開那禍害了!
常宜馨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底氣,第一次覺着丈夫的心完全系在自己身上,于是腰杆子挺得筆直,女主人的派頭擺了個十成十。
托盤一放,也不用過問陸長澤了,書案上的紙張折子她全掃到地面去,哐哐哐就擺上三隻盛湯的小盅,咚咚咚插好三隻勺子,吭啷一聲摔下一盤熱氣騰騰的雞肉!
如此一通豪邁做派,兩個少年再傻也認得出她是誰了,齊齊沖她一禮:“拜見宜夫人。”
陸長澤放下冰涼的茶盞,從桌腳撈起一本折子,沉默地捏着。
他是瞧出常氏不對勁,但聽着背後哐咚吭啷的動靜,他也有點茫然:這世道東風壓倒西風,竟是這般不講道理,我這才弱了一分她便要強上十分麼?怎就成了這樣,活似鬼上身?
常宜馨旁的不認得,文計漁的琥珀瞳和鎖足鍊卻是如雷貫耳,當即便沖着他笑:“想必,這位郎君就是刑部那位斷案如神的小文大人?”
“夫人謬贊,折煞晚輩了。”文計漁臉上是溫潤得體的笑容,“計漁初出茅廬,論斷案比不得老師。”
這聲謙遜的“晚輩”讓常宜馨很是受用。瞧瞧這朝廷裡響當當的後起之秀,到了她跟前也成了小輩。
她嗔道:“隻怪海棠不曉事,不知哪裡躲懶去,竟叫臻夫人滿府亂走,害你平白受了這場冤屈!此番算那丫頭運氣好,得令跟去林府了,不然少不了要罰她一頓給你出氣。”
“宜夫人此言差矣。”唐錦升挑眉,“那位夫人與我等是胡鬧慣了的,本不是什麼大事,怎就連累到海棠姐姐身上了?再說這次計漁也有不對的地方,這般較真下去,豈不是也得罰他一頓才好?”
常宜馨聽出他話裡帶刺,腫桃眼瞪出兩道略開的縫:“來者是客,沖撞客人就是不該。再說丫鬟服侍主子是本分,哪有放着主子一個人到處跑的道理?不盡本分,自是要罰的。”
“那是外頭的道理。”唐錦升施施然抱臂而笑,“從前隻有那位夫人在的時候,可沒這麼大的規矩,府中哪裡好玩随她去,左右有老師罩着,在自個兒家裡能出什麼事?”
這就是滿口胡言了。以往林臻兒走到哪裡都有一波人綴着,連重生後的文斐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走脫了兩次。
今日文斐得以在府中亂竄,全賴她前一夜下的迷香過重:她吸一回,别人吸兩回。整個院子愣是找不到一個有精力追着她的人,像半夜被強行催醒的海棠,忙到天亮更是睡死過去。
但常宜馨對此毫不知情,見夫君默不作聲,隻當是真的,心裡便有些醋:“讓小郎君見笑了。從前府中沒個正經人持家,胡亂些也沒辦法。如今由我掌家,便要家中有條不紊,絕沒有任人胡來的道理。”
“原來如此。怪道這回拜見老師要遇這許多波折,原來是換了您掌家……嗷。”
是文計漁暗自捏了一下他的後腰。唐錦升輕嗷了一聲,閉嘴了。
常宜馨卻是倏地攥緊手帕,胸脯起伏不定:“你……!”
“好了,跟小輩較什麼勁?他就這狗脾氣,在督察院也天天追着人咬。”陸長澤從捏折子改成捏眉心,他的手大,一下罩去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常宜馨委屈地叫了一聲:“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