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探身出了車廂,居高睥睨,将四周錦羽衛的布陣盡收眼底。
還好,人數不超五十,比起聽明殿的陣勢小多了。
她的目光微移,在潘照山的刀柄上打轉。錦羽衛人手一劍,唯獨潘照山愛用刀。
刀?刀她也能使,湊合用吧。這人能升任指揮使,也不是酒囊飯袋,群敵環伺之下要奪他的刀,有幾分勝算呢?
今非昔比,她不再是那個被族人生死絆住手腳的文氏宗主,何須飲下此毒?大可放手搏他一場,她能打!抗旨連累林陸兩家又如何,他們正是她的仇家!
“嗯?”
潘照山驚異于眼前美人周身氣場的劇變,那種氣定神閑的姿态似曾相識:她站在那裡,什麼也沒做,隻是微微一笑,他的後背就忍不住沁出一層薄汗——
怎會如此?他在怕什麼?這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沒有道理啊!
他正驚疑不定,就見那美人擰了擰小瓷瓶的布塞,嬌嬌弱弱唉呀一聲:“這塞子忒緊,我打不開。潘大人,勞駕您幫我一把。”
潘照山頓覺頭皮發麻,仿佛聽見催命符在耳邊響起,這種警惕毫無緣由,但他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更信自己的直覺。
“愛莫能助,這種丫鬟活怎好交給我?”他依舊嘻嘻笑着,表面不動聲色,衣服底下卻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這話點醒了呆滞的海棠,她快瘋了,手腳并用爬出車廂:“不要動它,快給奴婢!乖啊,我們小姐最聽話了,這東西、這東西不能喝的!給我,快給我……小姐!!”
她抓了個空。
文斐輕巧躲開,足尖飄挪躍下馬車,将海棠的哭聲撇在後頭:“大人,您也瞧見了,這丫頭不讓我喝呢。”
“夫人請留步,須知男女授受不親。”
“擰個瓶塞罷了,大人翻臉為何這樣快?方才……不是挺熱心麼?”
潘照山後撤一步,她就進一步,他再撤,她再進,直到套着馬車的駿馬跺着蹄子打了一個響鼻——是潘照山的腰背撞上了馬臀。
文斐手無寸鐵,柔枝嫩條似的立在他面前,睃了一眼他緊握刀柄的拳頭,仰臉露出溫和無害的笑:
“還是幫幫我吧,潘大人。”
兩人離得極近,相距不到一尺遠。她發間簪了細枝梅花,暗香浮動鑽入他的鼻端。
這股香氣教他精神一松:她恢複神智又如何,區區一個内宅婦人,不過是生了一副耀如春華的皮相,還能翻了天去?他倒要看看這女子敢喝不敢!
這樣想着,他嗤笑一聲,搭在刀柄上的手掌正要擡起。而文斐餘光捕捉到他的小動作,嘴角笑意更濃——
就在這時,一股巨力忽地将潘照山扯出幾步遠!
“臭小子,跟臻夫人貼那麼近做甚?”
他大驚,随即一個騰挪翻飛,竭力穩住身形:“幹爹?!”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的視線盡被引去,沒有人留意到文斐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
她不動聲色後撤一步,放松了蓄勢待發的臂膀,看向來人——隻見一個鶴發童顔的老頭正沖着潘照山吹胡子瞪眼:
“人送到了,不趕緊回去複命?擱這瞎耽誤什麼功夫,紮堆擺架勢呢?”
這是她的老相識了,陸遙知——前前任錦羽衛指揮使,據傳陸府暗衛的班底便是出自他手。此人執掌錦羽衛長達二十餘年,積威甚重,他一出面,所有錦羽衛都肉眼可見緊了皮。
好嘛,她就說怎麼在陸家沒瞧見這隻笑面虎,原來被派來林府了。但眼下這不是重點。
文斐盤着手裡的玉瓶,挑眉笑道:“陸老頭,你急着趕潘大人,隻怕他回去難以複命。”
陸遙知變臉如翻書,轉向她笑眯眯:“夫人說笑了,他還能有什麼事?”
“他說要我飲下此毒。”
老頭臉上的笑紋抖了抖:“飲……毒?”
說時遲那時快,潘照山沖過來劈手奪走那玉瓶,連文斐都沒反應過來——他嘭地一聲拔去瓶塞,仰脖一飲而盡:
“什麼毒?我喝完了,喏,哪有毒?”
文斐涼着面孔看他,好生想念上一任靠譜的指揮使。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這等貨色都敢拿她當個樂子。錦羽衛百年鐵譽,算是砸在這潑皮手裡了。
在陸遙知插手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事有出入。隻怪她被前世的死法障了眼,一時不察被帶進溝裡,險些當衆祭出她的身手。
不過,潘照山既是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當初不就是他負責押送她的棺材下葬麼?林臻兒要撞棺,也該沖破錦羽衛的包圍圈啊,一個癡傻女子,若無内應,如何辦到?
這小子與皇家沾親帶故,素來以皇室為尊,那讓他放水的幕後之人,也該是皇室中人?是皇帝,還是誰呢?亦或者,是某個錦羽衛被收買了?
說起來千頭萬緒,在文斐那裡,不過是一眨眼便濾過了所有疑思。她幽幽掃了一眼林府的牌匾。
新帝給陸長澤賜婚,是想讓潘常兩家制衡林旭枝吧,陸某人卻讓錦羽衛為林家護航,豈非辜負了聖恩?不如,讓她來添一把小小的火?
她來了興緻,壓了壓嘴角才沒笑出來,且看他們如何收場——
“陸叔!”海棠抹着淚高聲控訴,“潘大人他、他方才分明是故意作弄……”
潘照山攤手,一臉無賴相:“我幾時說是毒?這是去年我娘釀的槐花蜜!她老人家叫我送一小瓶給臻夫人嘗嘗,好歹咱們兩家現下也算沾點親戚,你們看不上就罷了,怎還憑空誣賴人呢?”
“那你還說什麼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