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一驚,拿不準他是随口一問還是起了疑心。
“小瞧人了啊,我又不瞎不聾!”她往後仰了半寸,錯開他的鼻息,撇嘴道,“不就是有人對文如鏡定下的新宗主不滿意麼?”
“那是自然,哪有事事由她說了算的?”陸長澤幽幽一笑,“她再如何八面玲珑,也求不來一個皆大歡喜。既有那不歡喜的,便有那拼命拆台的。”
文斐心下稍定,把話掰得這樣碎,多半還當她是個傻子,至于陸某人言語之間的逆骨,她壓根沒放心上。
這家夥大費周章來文府插一腳,若不搞點麻煩,反而不尋常。
她是鎮定了,文家人坐不住了,好些忍不住站了起來。
文黎僵在原地,面色青白,額角隐現汗珠。而文穎眸光閃動,不着痕迹地觑了文老太君一眼。
“此乃我洪豐文氏的家事!”文老太君怒色上臉,沉聲駁道,“還望陸大人莫要插手!”
陸長澤坐在那裡,将衆人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原先那試圖攀附他的人此刻萬分戒備,與他作對的人反來攀着他讨一句話。
正是敵我颠倒,變臉隻在頃刻之間。
他挑眉,慢吞吞道:“若本官偏要插手,爾等便待如何?”
衆人語塞……能如何?
如今的陸長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别說他手頭沒有聖旨,就是先斬後奏,皇帝也未必會認真治他的罪。
文黎忍不住抹了一把額角的冷汗,半途乍現的滿腔驚喜,化成了七上八下的忐忑。
他今日前來本家,原打算大撕一場,連拉攏文箐的血本都備好了。若幾個弟弟堅持要扶持醉鬼二哥,他甯願借用這位新任首輔的羽翼,先充當一個傀儡宗主,待日後再緩緩籌謀。
不料峰回路轉,自家房頭反倒成了陸長澤的眼中釘!
須知文斐之死至今都是未解之謎,他那孫兒再如何聰穎,也比不上當年的少年宗主,倘若被陸長澤盯上,哪裡有勝算!
見無人應答,陸長澤慢條斯理給妻子打理鬥篷:“起來。”
文斐順着他的力道站起:“作甚?”
“此處無戲可看了。”陸長澤淡淡道,“既然在場諸位願聽我一言,自是快刀斬亂麻,還他們一個公道。”
看把你能耐的,那是“願聽你一言”嗎?
文斐睨他:“何謂公道?”
陸長澤尚未應她,一聲厲聲斷喝從門外傳來——
“問得好,我也想問,何謂公道?!”
衆人朝外看去,居然是鄧逸去而複返!
他正攙着一位白發蒼顔的老者,那老者拄着拐,瞧着六旬有餘,短短一段路走得上氣不接下氣,肩頭陣陣抖動,教人看着就捏把汗。
“溫老太師?!”
“那位便是溫老太師?久聞他老人家卧病在床,今日竟親自登門!”
滿屋嘈雜中,陸長澤蹙眉看了文斐一眼。她相當上道,鬥篷攏得死緊:“我不動。”
他眼眸微眯,這才松開她,上前行了一禮:“老太師。”
溫老太師看着虛弱,吐字卻冰冷:“老朽哪敢受陸大人的的禮啊?你那般了不得,這一拜,豈不是要折了我這老頭子的壽數?”
陸長澤一揖還未到底,聽到這樣的話頓了一瞬,仍拜到底,再直起身,面上平靜無波:“您是天子座師,陛下從前見了您都要執禮以待,哪有陛下拜得、晚輩卻拜不得的道理?”
這一整天,衆人被陸長澤壓得死死的,眼瞅着他被甩臉子,神色各異:溫老太師深居簡出,誰也沒見過這兩人怼上的場面,這一看,不愧是文壇大家,連這冷面閻羅都要讓他三分!
看來他們宗主這次又押對了寶?
溫老太師不理會身邊的目光,徑直望向文老太君,意味深長:“親家何以如此見外,甯可邀些吆五喝六的外人,也信不過老朽麼?”
“讓您見笑。”文老太君長歎一聲,以帕輕抹眼角,“原想捂着些,照着犬子的遺願平平穩穩安排下去,這事神不知鬼不覺也就成了,不想還是驚動了大人物。您瞧,咱們這些胳膊肘果真擰不過人家的大腿……”
溫老太師冷哼一聲,瞪着陸長澤:“敢問陸大人此行可有聖旨?”
陸長澤微攏長眉,瞥了眼嚴陣以待的鄧逸,忽地一笑:“沒有。”
“可有聖谕?”
“也沒有。”
溫老太師大喝:“那文家此事與你有何幹系,你要在此越俎代庖?!”
畢竟曾是天子座師,這當頭棒喝一出口,山海堂裡的呼吸聲禁不住輕了好些。
“毫無幹系。文計漁追捕要犯至此,他經驗淺,晚輩不放心,隻好陪他走一趟,僅此而已。幸而賊人已然落網,老太師如若不信,可前往驗屍。”
說罷,陸長澤回頭見瘋妻嘴角微抽,蹙眉重将這貨鎖入懷中:“不想卻見他們撕扯鬥狠,我與文大人同朝為官多年,不是袍澤勝似袍澤,不忍坐視旁人欺了她去。”
“……”
文斐深吸一口氣,擡眼觑去,見他眼神竟十足誠摯,再放眼望去,衆人神色凝滞,宛如被天雷挨個劈過——
她的思緒,終于與族中這群魑魅魍魉不謀而合:這死對頭,他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