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溫老太師連杵了兩下拐杖,驚疑不定:“你……”
便聽陸某人中邪了似的,出聲朗朗,端的是一副公正嚴明的判官樣:
“有文大人親筆手書,又有溫老太師作保,自然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晚輩借故滞留此處,正是要防着那無端生事之人。您說得對,我與文斐非血親無姻親,此舉實為不妥……有您坐鎮,我等這些外人也該散去了。”
……
走出文府大門的文計漁,就像活過來了似的。
天知道他對于今日之行有多抵觸!人人都說他的叔父死于陸長澤之手,連他循着蛛絲馬迹都生了疑心,再加上文管家給他下的那劑猛藥,眼見那個傳聞就要闆上釘釘。
陸長澤若有心左右文氏的命脈,完全可以選在今日下手,但他沒有,不僅揪出禍亂文家的山裡仙,還主動出面維護了文斐的遺筆。
其中必然另有隐情,他的恩師,從來都不是一個壞人啊——想到這裡,少年心中充滿了希冀,滿腹陰翳幾乎一掃而空,臉上的笑也愈發溫潤起來:
“老師,我且帶那賊子的屍首回刑部,晚些再回去。”
他在陸長澤面前随性慣了,一句話的功夫就要上馬。因鎖足鍊的桎梏,他騎馬的姿勢與旁人不同,隻能一腳蹬着馬镫,側身而坐。
陸長澤順手扶了他一把,猶豫須臾,終究沒說出山裡仙的真實身份:“此事尚未塵埃落定,那屍體先拉入冰窖。着幾個靠得住的,仔細看守好,事關你叔母的清譽,切莫傳揚了出去。”
文計漁回頭一笑:“好!”
那發自内心的笑,天真到文斐沒眼看。
她人在陸長澤懷中,暗自搖頭:這孩子快被陸某人蠱成傻子了,看這模樣,當真以為他是來文府行善的?
洪豐文氏定下了文均這位新宗主,壓在她心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陸長澤今日最後這一出戲委實叫人看不透,原想着繼續在林府住着,眼下卻不能了,她要回陸府。
誰知陸長澤完全沒有要帶她走的意思,他率先上了馬,對阿溪吩咐:“将她捆了丢轎子裡,送回林府。”
文斐頓生疑窦,有月華裳在身,怎還要送她回林府?難不成他已打定主意要包庇大舅子?
她嚷嚷:“你們都用馬,憑什麼我坐人擡的轎子,我也要馬!”
陸長澤冷聲道:“阿溪,給她換輛馬車。”
“我要騎馬!”
他用馬鞭指她,橫了阿溪一眼,再次命道:“愣着作甚,捆了。”
阿溪捏着手裡幾段麻繩,沉默着,沒動。
今日陸長澤下的命令,一道賽一道古怪:先是在文府大門口清場,把其他人都趕得遠遠的,又是叫他綁這位莫名現身文府的臻夫人上轎。
之前偷聲吩咐他的時候,分明說的是将人送回陸府,這會子當着人家的面,又改口說要送去林府。
他思及那被氣癫了的潘照山,又想起他這些天還多了一項抽查芳華苑《女誡》功課的活計,怎麼看……都覺着這綁人的差事是個巨坑。
再說這臻夫人,幾時是好想與的?這時怎這般乖順?
正猶疑着,就見臻夫人不負所望——她伸手扯住陸長澤的馬缰,踩着他蹬住馬镫的靴面,強行側坐到馬鞍上。
阿溪震動,他看見了墨黑鬥篷若隐若現的漣漪布料,隻一眼便知是希世之珍!怪不得要事先清場,他連忙環顧四周,唯恐清得不夠幹淨!
陸長澤腳面被踩得生疼,一晃眼這冤家就擠到他身前:一手鎖住他的腰身,另一隻手就勢搭上他的肩頭。
她探出鬥篷的廣袖,映得他半邊臉潋滟生光。
文斐理直氣壯:“這就走吧!”
他往後挪了些許,面無表情垂眼盯她:“走去哪兒?”
“不是要回陸府?”
“你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當我陸家是菜市?”陸長澤扯起嘴角,伸手向阿溪,“繩索。”
“芳華苑那塊地,總歸是我的吧?我還回不得了?”
陸長澤不答,捉住肩上那隻纖纖玉手,不假思索将她雙腕捆到一處。
“恁地小氣?我尋哥哥告狀去,原來陸府沒我能待的地方了!”
他摁住她那雙掙紮的爪子,連同月華裳的廣袖一起掖進鬥篷裡,又是幾圈麻繩嚴嚴實實纏上。
“好好好,我再不回陸府了!以後你求我我也不去!”
他按住她撲騰的腿,如法炮制,裹着鬥篷從纖腰捆到足尖,直把她紮成一條白臉黑蟲。
“實則是你不會帶人騎馬吧?”文斐眼中寫滿了嫌棄,“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會騎馬你早說啊!!”
陸長澤圈住她後仰的腰,另一隻手擰住她的下巴,見她雪白的臉蛋陷在一圈墨狐絨裡——傲頭傲腦的,像一隻漂亮至極的倔貓兒。
他指尖微動,順着她的下颌往上,停在她氣鼓鼓的腮邊,警告似的輕拍了一下: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