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再次追蹤失手，他就打定主意要跟在臻夫人身邊寸步不離。

豈料自他現身，這位夫人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時刻憋着兩泡将掉不掉的淚花，引得無數人側目，連阿溪都隐晦地提點他平日裡切記輕言細語、莫要吓着夫人……

胡杉順着黃叔端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處茶閣裝扮得十分雅緻，窗台開闊——在那裡反倒能看清每層櫃面的動靜。

他躊躇片刻，決定就坡下驢，沖着文斐抱拳一禮，捏着嗓子柔聲道：“夫人，屬下這就去那頭等候。”

說罷反身擰着魁梧的腰背，輕手輕腳行了幾步，一腳蹬上旁邊紅木圓柱，幾個起躍就翻入茶閣中。

黃叔端撫着手背上的雞皮疙瘩：“這位，是陸大人從宮裡請出來的公公？”

文斐哈哈笑了一聲，牽扯到舌尖，捏着腮倒吸了好幾口涼氣，乍看之下活似一口氣喘不上來，把身邊的丫鬟吓得夠嗆。

“不妨事！都站遠些，遠些！别同我搶嗷！”她大着舌頭揮退衆人，叉腰面對黃叔端，“快快把你的寶物交出來！”

三言兩語将這些哭笑不得的丫頭們釘在五步開外，她這才放心跟着黃叔端上樓去。

兩人在丫鬟的眼皮子底下作起戲來，當真搜刮了不少閣中的好東西，一時間現了滿桌的珠光寶氣，耀得姑娘們眼睛發直。

文斐趁機不知不覺滑出了幾步，抽着空檔對黃叔端低語：“給點藥，我咬了舌頭。”

黃叔端脫口問：“誰咬的？”

這話問的！文斐莫名其妙，還能是誰咬的？

黃叔端早就覺出她今日古怪，見她不答，更是懷疑：“整個陸府，都翻不出一瓶能治舌頭的藥來？”

總不好跟他說自己借刀殺人弄死了衛平候的獨子。文斐扶着腮嘶嘶出聲：“不便讓人知曉，江湖救急，快些幫我。”

這話落到黃叔端耳朵裡，平白多了另一層布滿桃色的意味。他咬唇不語，痛心疾首已顯在了臉上，但還是翻出一個小瓷瓶放上櫃台。

文斐也覺他今日古怪，這老友向來揮金如土，幾時這般小氣了？不過拿了他一瓶藥，居然心疼成這樣。

她不動聲色拿袖一掩就收入囊中，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窘态，言簡意赅：“問。”

黃叔端這才下定決心相勸：“你好容易才搬到林府，緣何又跑陸府去？如原先那般，不用日日對着那冷面閻羅，不是更好？”

原來是當心這個。文斐含糊道：“我留在那裡，近水樓台先得月，誰進了陸府，逃不過我的眼……”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大可開口。”黃叔端低聲打斷她的話，認真道，“我好歹在京中待了這麼些年，平日裡是散漫了些，但手裡還是有些耳目可用的。”

“若陸遙知坐鎮陸府，你的人，嘶——”文斐捱着痛艱難出聲，“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走過幾招？”

黃叔端的臉色黯淡下來：“如此說來，隻有亭哥兒能幫你了。”

但他糾結半晌，還是不忍眼看老友“自甘堕落”下去：“如今洪豐文氏的繼任宗主也定下來了，我看陸長澤的意思似乎并不準備斬草除根，還有什麼值得你深入虎穴？”

“正是如此，我得回陸府去。”文斐拿起一支簪子，假作細看之态，“認識陸長澤那麼多年，有些事你看得比我還明白，他自從……他幾時做過順我心意的事？”

黃叔端擰眉：“你是說，其中有詐？”

“暫且不知那厮的算盤。如今他明我暗，我潛在他身邊，終歸利大于弊。”

“何解？”

“你大約想不到，林臻兒這個身份……”文斐眨巴眼，鬼精鬼精的，“嘶，好用得很。”

她指的是林陸兩家的離間之計，那可有好大的搞頭！奈何她越咕噜舌頭就越疼，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說到這裡隻好能簡則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黃叔端真是聽不下去，這文三郎！重生一回怎就虎成了這樣？還“這個身份好用得很”，林臻兒是陸長澤的發妻，能怎麼個用法？

這也不是個議事的好地方，他怕繼續勸下去會折損摯友的顔面，憋得自己面紅耳赤，再看文斐捧腮帶笑的小樣兒，兩汪淚光襯得她格外水靈，竟平白多出幾分女兒家的嬌俏來……

噫！錯覺，定是他的錯覺！！

黃叔端默默自扇一巴掌，生硬地轉了話頭：“那日你沒帶走月華裳，既然你決意留在陸府，回頭我遣人給你送去。”

“不必送了。”

黃叔端奇道：“如此，我送到林臻啟那兒去？”

“若他問起，你就說我帶走了。”

黃叔端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錢我收了兩回，不用給貨？”

“對。不過，”文斐抹了把眼角的淚，乍看去可憐巴巴，“南海明珠的分賬還是要給我。”

“三郎……”黃叔端咽了一口唾沫，小聲道，“咱開的也不是黑店啊。”

他正躊躇，忽聽得樓下一陣喧鬧，探頭看去，當即大駭，竟是胡杉持劍攔住了一個挺着大肚的華衣婦人！

“住手！”他急急撲在欄杆上，揚聲大喝，“壯士，有話好好說，莫要動幹戈！”

那婦人仰首，溫婉一笑：“二當家的，你來得正好。難得遇見臻夫人，不知她在看些什麼品相的好貨，能否讓我同去開開眼？”

文斐把玩着手裡的簪子，觑了一眼，無甚興趣：“這是哪位？”

“衛平候最寵愛的小妾，這是我近日的大主顧！”黃叔端見胡杉毫無收劍之意，跌足急道，“快叫他停手！”

文斐的耳尖頓時支了起來，衛平候的小妾？

她笑眯眯搭在欄杆上：“胡杉，讓她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