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纖手一揮,将丫鬟撤了出去,一雙大眼睛欲語還休掃向常宜馨,布滿了求知若渴的虔誠。
常宜馨窩囊了一天,終于覺着找回了今日的場子。
“讓我打哪兒說起呢?”她矜持地撣了撣身上的狐裘,老神在在,“那些傳了八百年的陳谷子爛芝麻就不必翻了,你可記得文大人下葬當夜慘遭毀墳?”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齊刷刷看向她。
她頓覺臉上發熱,來不及過腦,話就奔了出來:“你們也不想想,錦羽衛哪是吃幹飯的?都說文大人文武雙全,當初不也得束手就擒?五隊人馬又怎樣,根本不是錦羽衛的對手,是長公主親臨鎮住了場面!”
“長公主也有摻和?”文斐雙眼微眯,“這消息倒新鮮,你身居内宅,如何知曉?”
常宜馨挑釁似的瞪她:“我自有我的門路!”
文斐不動聲色,不免想到她那個執掌錦羽衛的表兄,頗覺訝異:涉事毀墳之人口風極緊,潘照山會告訴她?
“後來呢?”黃叔端忍不住追問。
見常宜馨神色不悅,他忙深深施禮:“在下與文如鏡乃莫逆之交,得知他身死墳毀,委實痛心難當,怎奈四處打探皆無所獲,還請宜夫人解惑一二!您若不嫌棄,在下願重金酬謝! ”
他常年在生意場上走,平日說話就比一般人多了幾分懇切,加之真心誠意,說到後半截眼眶還有些發紅,教人看了便覺此人宅心仁厚。
常宜馨原不打算給這“奸夫”好臉,隻當是一個不檢點的奸商,不想其人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一時間竟擺不出冷臉來。
“誰稀罕你的重金……”她咕哝着撇下嘴角,後知後覺記起潘照山的叮囑,驚覺失言,反身要走。
文斐涼涼笑道:“不知道便說不知道嘛,總歸我們也同樣是個睜眼瞎,沒人會笑你。”
常宜馨跺腳,猛地回頭:“我隻能告訴你們,長公主因着這事被禁足了半個月,為了那五家被軟禁的府邸,跟陛下求了許久的情!”
她叉了腰,惡狠狠道:“長公主殿下堂堂金枝玉葉,何必力保那些人,還不是愛屋及烏?我十歲那會兒,就知道殿下傾慕洪豐文氏的少年宗主,黃二當家,你是文大人自小的玩伴,焉能不知?”
“呃——”黃叔端迷茫撓頭,不知話頭為何跑到了這兒,隻得實事求是,“确有此事。”
“當年長公主扮作富家小姐,在多寶閣相中了尚未入仕的文大人,追得他隐姓埋名逃出京去,你說!可有此事?”
“話不能這麼說。”黃叔端頗覺無助,努力遮掩,“三郎當年,咳,他在京外的産業可多了,隔三岔五跑出去瞧瞧,也不甚稀奇,他、他總得管呐!”
常宜馨冷哼一聲:“當年,長公主殿下偷偷跟着當今聖上出宮,說是微服私訪,實則跑去圍堵文大人,回京就跟先帝乞求賜婚……”
“宜夫人,”黃叔端小聲打斷了她的話,“先帝下令不許妄議那件事,咱就不翻出來說了吧。”
說好的不翻陳谷子爛芝麻呢??
“那你說!”常宜馨叉腰揚眉,嘴皮子前所未有地利索起來,“十多年了,樁樁件件擺在眼前,哪一樁不是長公主對文大人情有獨鐘,哪一件不是她心有所屬一往情深?那位殿下的情意全京城都看在眼裡,你們怎可胡亂揣測她的心上人是我家相公?!”
黃叔端連連應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冷不防被文斐飙來一記白眼。
嘶,他讷讷摸鼻子:不是,這能怪他嗎?又不是他惹出來的桃花……
……
這回,洛娘将宴席擺到了湖邊,内外兩層圍着兩圈熱騰騰的炭火,烘得衆人紛紛解了身上的狐裘。
宴席中央杵着一根粗壯的更香,形如攀雲巨蟒,蟒身之上系着數個燦比黃金的銅鈴,在夜風中微微拂動。蛇尾燃出碗口粗的灰燼,眼看就要燒到第一處系鈴之位。
此刻,黃叔端赴會已不是秘密。多寶閣的黃二當家,那是聞名天下的機關奇才,經手的精巧珍奇不知凡幾。平日裡與他打交道的人,不是世家勳貴,就是朱門繡戶,簡而言之,就一個字——貴!
柳洛能請得動他,必是花了重金!衆人還沒瞧見火宴的真面目,沒從黃叔端手裡撈到一星半點的好處,也平白生出一股撿漏的亢奮感,都在等着第一個銅鈴當啷落地。
一時之間,宴上座無虛席、歡聲笑語。
文斐被洛娘熱情請到上座,轉念一想,拉了常宜馨一起,就這樣夾在二人之間,一下給洛娘斟酒,一下給常宜馨遞瓜果,忙得不亦樂乎,俨然成了席上最忙的人。
常宜馨黑着臉端坐在那裡,還在悔先前一時口快,兩隻杏目瞪得發直。
忽而一塊綠豆糕遞到她嘴邊,她驚了一跳,那塊黃燦燦的糕點竟紮于刀尖之上!
文斐指尖輕握刀柄,貼到她耳邊笑道:“看你并不情願來赴這場宴,何必勉強自個兒……不會是,陸長澤派你來的吧?”
她如何猜到?!
常宜馨瞳孔驟縮,心中翻江倒海,又從中揪出一絲欣慰來:她能問出這樣的話,至少說明相公沒有點透她這件事,可見自己在陸府還有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