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着她滿臉通紅,氣急敗壞,但還是縱容着他,不推開他,不怪他。
以此來确證。
她心裡也是有他的。
岑雪鴻接過檀木簪,不說話了,坐在離越翎稍遠一些的角落裡,隻顧着埋頭寫她的《博物志》。越翎也不說話了,像個庖丁一般仔仔細細地剖着魚。
彩嶽大娘坐在他們中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方才不還黏黏糊糊地湊在一塊兒嗎?就一會兒的功夫又怎麼了?兩個人之間恨不得隔出一條銀河來。
她搖搖頭,實在是搞不懂這對年輕人。
但是像她這般熱心的大娘,怎麼會放着這僵局不管呢?
待兩個人手頭的事都做好了,正在一個望天一個望水各發各的呆,彩嶽大娘便咳了一聲,對越翎挑起一個話頭:“你那把刀倒是不錯。”
越翎随口說:“還行吧,之前最順手的一把弄丢了,這是在分野外城随便買的。”
彩嶽大娘又對岑雪鴻說:“我看雪鴻姑娘的身手也不錯,怎地沒有佩劍呢?”
“我的也弄丢了,”岑雪鴻說着便看向越翎,“在古莩塔家的時候,被古莩塔家主派的人給收起來了,一直到我們離開,都沒有還給我。”
“他竟然收你的劍?!”越翎顯然沒注意到這點,仔細想了想,确實從禁室逃出來之後,就再也沒見到岑雪鴻的那把三尺劍。從那之後,事情都發生得太快了,每次逃竄的時候,能記着把岑雪鴻視為性命的《博物志》帶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越翎罵了一句:“老賊,回分野城的時候必須找他拿回來。”
岑雪鴻被沈霑衣教導得十分淑人君子,從不在背後诋毀别人。面對那古莩塔家主,也難得沒糾正越翎的措辭,反而點點頭:“老而不死是為賊。”
終于恢複如初了。
彩嶽大娘聽着他倆一句接一句,但笑不語,深藏功與名。
……
順水行舟一整天,黃昏時分,他們抵達了一處休息的地方。
按照彩嶽大娘的說法,這裡也是一處村寨,不過要劃着船再順着支流走一陣,為了明天趕路,就不去找村寨投宿了。他們帶了帳篷,鍋碗,在地上休息總比在河水上飄着要舒服一些。
越翎環顧一圈:“好像有人來過,有生火的痕迹。”
“這是去蝴蝶谷的必經之路,隔三差五,總有‘獵人’去捕捉蝴蝶的。”彩嶽大娘說,“放心,這裡很安全,沒有大型猛獸。”
她把帳篷交給越翎和岑雪鴻支,自己去拾柴,生火做飯。
生火的時候,岑雪鴻看見彩嶽大娘丢了一塊什麼東西進去,篝火裡就冒出一陣濃濃的淡黃色的煙。
“驅蚊蟲的。”彩嶽大娘笑道,“比你們的香囊可管用一些呢。”
岑雪鴻低頭一看,越翎給的香囊他們都還佩在身上,一路上實在是被蚊蟲叮怕了,誰也沒敢取下,聊勝于無。但是被彩嶽大娘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這不就是情人之間佩的成雙成對的香囊嗎?
何以緻叩叩?香囊系肘後。
三番兩次,岑雪鴻都要快習慣了。況且折騰了一整天,心裡隻想着吃飯休息,已經累得懶得為這種事情難為情了。
三下五除二支好帳篷,岑雪鴻就到彩嶽大娘旁邊幫她做飯。越翎也坐在一邊,興緻勃勃地搗鼓他的烤食人魚。
晚飯喝粥。彩嶽大娘在粥裡撒了一把幹果,吃起來甜辣辣的,身上不一會兒就熱起來了。彩嶽大娘說,這是祛濕氣的。
總是無話,大家都想着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彩嶽大娘已經先鑽進了帳篷裡,不一會兒,便傳來鼾聲如雷。一路行船,她是最累的。
夜晚的樹林裡氣溫很低,涼意陣陣。越翎找了件衣裳給岑雪鴻披着,與她并肩坐在篝火邊,問她:“還不睡?在看什麼呢?”
岑雪鴻指了指樹林罅隙間,滿天的星星連綴成河。
“這樣多的星星,明天應該還是晴朗的吧?”岑雪鴻輕輕地問。
“我也不知道啊。”越翎笑着搖搖頭。
“你不是會觀測天象嗎?”岑雪鴻問,“兩次要乘木鸢的時候,不是都正好刮起了風嗎?”
“我不會啊,”越翎認真地看着她,“那都是你運氣好。”
“運氣好。”
岑雪鴻苦笑了一下。
她遠行至此,其間種種蹉跎與驚險,怎樣也不能算是運氣好。
生命隻剩了十個月不到的人。
怎樣也不能算是運氣好。
“今天,我一直在想……”靜了一會兒,越翎又輕輕地說,“如果能永遠這樣,和你一起,到處找那些動植物,好像也不錯。”
“永遠。”岑雪鴻重複了一遍,“永恒是多久?”
越翎說:“傳說雎神每隔一百年,都會在九韶山頂的火焰岩漿中重生,并在九韶山上磨一磨祂的喙。當九韶山被磨平的時候,永恒的第一秒才剛剛過去。”
岑雪鴻望着滿天銀河,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再說話了。
越翎掰過她的臉,用額頭輕輕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笑着說,“雎神會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