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瑤芝的話音剛落,座上的老太爺便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一旁的張伯趕緊輕輕拍背,為他順氣,又端了茶水讓他潤了喉嚨。
一會兒,老爺子緩緩開口:
“楊二爺,我念你是覺述至親,遠道來訪,才讓你父女住進舒家宅院,你為何要如此害我舒家?”
楊覺霖想起身,卻被寇清晝兩側站着的兩名衙差怒目瞪了一眼,隻得重新跪了下去。
“老太爺,您也知道我是覺述的親哥,是煊平他們的親伯伯,我為何要害舒家?”
說罷,楊覺霖又轉頭看向寇清晝:
“寇大人,你不分青紅皂白,帶着衙差私闖民宅,還私設公堂,冤枉無辜,就不怕我告到總督衙門嗎?”
“私闖民宅?私設公堂?”
寇清晝支手撐着半邊臉頰,桃花目中是散漫又清澈的笑意。
“我與舒家小姐是好友,此番不過受邀來她家中做客而已,至于身邊這兩位衙差大哥,也是因我傷重未愈,多有不便,知府大人好心派他們來照看我。”
怎地這寇大人也同趙無憂那家夥一樣,上趕着認自己做朋友?
舒燦歌瞬間感到屋内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眼下也隻能硬着頭皮默認。
“把人帶上來吧!”
寇清晝說着,擡起桌上茶杯,輕輕撥弄浮沫。
一個瘦得像猴兒的尖臉男人被丢上堂來,他一臉畏縮,衣衫褴褛,細看下,身上還有不少泥土與擦傷。
此人便是在昌盛窯做練泥工的孫二。
楊覺霖見了他,神情明顯流露出一絲慌張。而孫二見了楊覺霖,則瞪大眼睛,眼冒怒火。
“好你個楊老二,你讓我幫你做的事,我照你的吩咐辦得妥妥當當,結果你個龜孫轉眼就卸磨殺驢!”
“你是何人?竟滿嘴胡話!我根本不認識你!”
“裝什麼象呢?!”
孫二怒火中燒,若不是有衙差押着,他即刻就要沖上去給對方兩頓老拳:
“上個月你給了我二百兩銀子,讓我在昌盛窯的窯爐上動些手腳,我沒花了,剩一百餘兩,還擱我家竈台低下放着呢!”
寇清晝啜了一口茶,白霧氤氲,熏得他左眼下紅色小痣愈顯邪氣。
“查到他說的銀子了嗎?”
堂下的差吏向他一拱手,洪聲道:“禀大人,在孫二家中搜到了,一共還剩一百二十兩。”
說罷,便又端上來一塊木盤,盤中所盛正是那一百二十兩銀子。
楊覺霖不自覺瞟了一眼,又趕緊低下頭。
楊秋笙擡首,見寇清晝神色淡漠,眼中便含了幾分薄怒:
“大人,光憑這人一張嘴和這這一盤不知從哪找出來的銀錠,就說我爹收買人破壞昌盛窯未免有些武斷了!”
寇清晝放下茶盞,随手拿起盤中一塊銀錠,上下端看。
“這銀錠是私鑄的,沒有篆刻鑄廠名和屬地,不過,江浙多用槽錠,而這塊銀錠卻是汝州腰錠。”
說罷,他将銀錠擱在桌上,又看向楊覺霖,後者雖不吭聲,但後頸已汗如出漿。
舒煊平忍不住顫聲問:“大伯,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想壞了昌盛窯的名聲,逼我舒家賤賣嗎?”
楊秋笙這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面色慘白地盯着親爹:
“爹,你真的……真的讓人去壞平哥哥家的窯爐?”
胡瑤芝乜她一眼,神情頗為不屑:
“你這副模樣是做給誰看?你們父女倆自打來了這家中,天天哄着我相公把窯場賣了,你爹做下的事如今人贓并獲,你以為你能脫得了幹系?!”
楊秋笙咬了咬嘴唇,神色哀婉地看着舒煊平,眼淚滴落:
“平哥哥,我真的不知道爹他……”
沉默許久的舒燦歌忽然開口:
“大伯,你是與那黃祥串通好的,是嗎?”
如此,才能說通為何偏在哥哥與黃祥定下賭窯契書後,窯場每一爐燒出來都是劣器。
且也隻有舒宅内院的人與黃祥通聲,今天在文王廟街上,黃祥才會“恰好”堵住她,又對她手裡兩件瓷器的燒制細節那般清楚。
“是,是我與那黃祥通氣。如今想來,姓黃的應該是早就得了風聲,知道天家要派人來明州遴選瓷器,才會急着兼并窯場。”
鐵證如山,楊覺霖一咬牙認了,但又立馬看向舒煊平:
“煊平,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你天生就不是燒瓷的料,沒有我這麼做,你那昌盛窯也照樣燒不出什麼好貨,不過苟延殘喘罷了。你外祖父年紀大了,燦哥兒等着出嫁,還有獾奴要養,他這個年紀馬上就要上學堂了,哪哪都得花錢,你作為一家之主,應當為這些事項早做打算呐。”
都到了這份兒上,楊覺霖居然還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情真意切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真心實意在為舒家人打算。
舒煊平氣得臉色鐵青,嘴唇顫抖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胡瑤芝趕緊拍拍丈夫後背,沖跪在地上的楊氏父女怒道:
“照這麼說,我們舒家還得感激你們是麼!呸!不要臉!”
那一口正好啐到了楊秋笙臉上,她也顧不得素日的閨秀樣,起身與胡瑤芝撕扯起來。
女人間無非就是扯頭發、撓花臉、尖聲高叫。
寇清晝和他帶來的衙差八風不動,隔岸觀火,隻苦了舒煊平夾在兩個女人中間斡旋調停,指甲大都撓在了他身上。
“夠了!上差大人還坐在這裡,你們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