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晃晃悠悠地走在鄉間小道上,木闆車上鋪着薄薄一層幹草,舒燦歌靠着車轅,朝遠處的地平線眺望。
田埂中的早稻熟了,夕陽将稻穗染得金黃飽滿,風中有炊煙的味道,吹得臉上暖烘烘的。
杭州府的繁華城郭早已看不見,現下,騾車正帶着她朝淳平縣的方向而去。
腦海中又回響起素貞打趣的話——“你這樣喜歡孩子,何不找個良人把自己嫁了?”
良人……
很自然地,舒燦歌腦子裡浮現出寇清晝的音容。
這個京城來的上差,有一雙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忽冷忽熱,一會兒是溫潤無害的如玉公子,一會兒卻是手段淩厲的冷面煞神。
他說自己此番幫助舒家,所圖報酬是她。
他是京官,雖然不知道官拜幾品,但連許知府都敬畏有加。要她做什麼呢?為奴為婢,還是……為妾室通房。
*
前日,明州城垣角樓下,她塞了幾兩碎銀給負責押送的人,換取些時間與負枷帶鎖的楊秋笙話别。
楊覺霖果然在那殺手處找到了,譚棟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舒燦歌對這位伯父并無好感,但聽得人已經死了,心下也不免有幾分悲涼。
楊秋笙聽了消息,一個踉跄,腳上的枷鎖微微作響,面色由驚轉悲,雙目泛紅,落下淚來。
“那、殺死我爹的那個人……”
“也死了。寇大人派去的人本想将他活捉審問,但那殺手搶先服毒自盡了。”
“死士……”楊秋笙喃喃,“果然是鄭公公。”
“你爹的屍身,舒家會為其收殓,後續會請人扶靈,一路送回汝州。”
楊秋笙面色蒼白,慘然搖頭:
“不必了。我爹之前沒對你家說實話,他在老家欠了一個地頭蛇的錢,這才帶着我來明州。你們若将他的屍身送回汝州,怕是要被那惡霸鞭屍洩憤。”
她擡眸看了一眼舒燦歌,咬咬牙,撩起鐵鍊跪了下來:
“燦哥兒,我承認之前我是瞧不起你,還陷害你,但懇請你和煊平哥念在血緣至親上,将我爹葬在明州,任意哪座山頭都行,隻要别讓他曝屍荒野。”
舒燦歌點點頭:“我答應你。”
楊秋笙雙眸淌淚,擠出一個感激的笑,輕聲說:
“其實我挺羨慕你,雖然你爹娘走得早,但我看得出,從老太爺到你哥嫂都是疼你的,但我爹,自從我娘去世後,他欠了一屁股債,養着我不過是揚州瘦馬、奇貨可居,我甯願給趙公子甚至你哥哥作妾,也不願給那閹人……”
這時,一旁押送的官差不耐地揮了揮鞭子:“說完了嗎?快點兒啊,馬上就得出發了!”
日出東方,天色将明,殘星逐漸消隐。
楊秋笙哽咽着,倉促看了看天色,止住話頭:
“我看得出來,趙公子和如今住在舒家的那位寇大人,都偏愛于你,這也是我之前嫉恨你的原因。”
舒燦歌愣着,對方卻加快語速繼續叮囑:
“那位寇大人,我曾聽幹娘提起過,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相比之下,若你做了趙府的姨娘,趙公子其人雖頑劣但心思單純、容易掌控。還有,你們須得将昌盛窯那燙手山芋盡快甩了,所得錢産可讓煊平哥再重新謀個營生,這樣,或許鄧公公也不會再難為舒家。”
那官差已經走來,舒燦歌隻能最後向其道了一句:“他答應我會派人護送你安全到汀州。保重。”
舒燦歌知道楊秋笙這番話都是肺腑之言,但她不甚贊同。
她不會放棄昌盛窯。
她也不想做趙無憂或寇清晝的妾室。
或許在楊秋笙看來,鄧公公對昌盛窯勢在必得,她應該盡快找人庇護,為奴為婢為妾室都好。
但她想保護昌盛窯,保護舒家,保護外祖父、哥嫂和獾奴。
*
騾車突然停下,騾子發出倉皇長嘶。
舒燦歌回過神來,隻見前方的小土丘上忽然塵土飛揚,片刻後,兩個衣衫褴褛卻手持利器的男子擋在了小路中央。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财。”
兩人說得磕磕巴巴,手中武器也隻是将柴刀的刀柄綁在了木棍上充當長槊。
趕騾子的老人慌忙從騾子背上下來,哀求:“兩位好漢,您瞧我和這位姑娘像是有錢财傍身嗎?行行好,放過我們吧。”
一名強盜冷哼一聲,眼神尖利,柴刀指向舒燦歌身旁的包袱:
“哼,你當大爺我瞎是嗎?識相的就把那包袱交出來!”
舒燦歌垂着頭,默默将那包袱扔了過去。
對方撿起來,連忙翻開,卻隻有撥浪鼓、布老虎、白泥瓷人各一隻——這是她在杭州府買的,是給素貞腹中的孩子準備。
老人趁兩名強盜翻找包袱的時機,正要趕着騾子逃走,那兩人反應卻更快,長棍一伸,直接将老人和舒燦歌攔住。
“他娘的,你個臭娘們兒敢耍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