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立刻有人怪笑一聲:“周永昭,往先是我們錯怪你了,原來這衣裳上的魚腥味當真是洗都洗不掉的。”
範邦勾起嘴角,并不制止這番奚落。
周永昭攥緊了學子服,低下頭不吭聲。
“外面這樣熱,周兄不邀請我們進屋坐坐?”
範邦一邊說着一邊大喇喇上前一步,大有不請自來的架勢。
周永昭佝着背,半晌才沉默着回身推開屋門。
屋中陳設簡陋,範邦頗為嫌棄,一時找不到落座之榻,還譏諷這屋裡吝惜燈油到了“鑿壁偷光”的地步。
周永昭仍是沉默,直到有人喝了一聲:“還不快倒茶來,想熱死我們嗎!”
另一人則捏着鼻子埋怨屋裡一股魚腥味。
等周永昭燒了水,提壺回來,那四人正圍在桌案邊,而範邦手中展開的正是他今日寫就的一篇詩文。
“給我!”
顧不得許多,他慌忙将茶壺放下,疾步上前想奪回手稿,範邦閃身一避,揚了揚手中手稿:
“這是你寫的?”見周永昭不說話,隻是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又笑了笑,“寫得不錯。”
比起這些官宦子弟生氣的樣子,周永昭更怕他此刻的笑容,于是從牙縫中擠出艱澀語句:
“範兄高看,拙作不堪入眼,還請還予我。”
範邦卻道:“周兄家境貧寒卻志堅不移,實在可貴;但書院近期要加收一筆食宿費,不知周兄家中可負擔得起?”
周永昭咬了咬牙,“不勞範兄挂心。”
範邦撣了撣手中紙稿,“若是周兄因此辍學,我這剛創立的詩社豈不痛失英才?”
說罷,他又笑道:“聽說你爹出海捕魚已經三日了,這是要捕多少魚才能抵得上那三百兩紋銀?”
周永昭的臉色在微弱的油燈下更顯蒼白,一時無言。
“之前我讓你替我寫首好詞,你百般推脫說什麼才情枯竭,現在看來,竟是文思泉湧了。”範邦笑道,“這樣吧,你這篇詞我花三百兩買了。”
說着,他便掏出三張百兩的銀票拍在桌案上。
周永昭看着那銀票,半晌,才像是認命般發出最後一聲掙紮:
“不知範兄打算将在下這篇詩文送給何人?”
範邦并非喜愛詩詞之人,就像當日他帶自己去留春宴,也不過是找人替他寫詩讨好總督夫人和其他官家小姐。
範邦狹長的眼睛眯起,笑得滿意:“倚紅樓的纖雲姑娘。”
*
“诶,寇大人,我們都在這茶攤上坐了快一個時辰了,太陽下山,人家都要收攤了。"
說話的女子是一身紅衣的趙襄。見兩人不答,她又問:“你在看什麼?是在執行公務嗎?”
自從那日在留春宴上的比試落敗後,這位總督府小姐卻不羞憤氣餒,而是連夜花重金請工匠重鑄了一支銀槍頭,想再尋時機與這位錦衣衛大人比試一場。
可先前寇清晝在舒家養傷,她不便造訪,等寇清晝搬出舒宅,卻又聽聞他不在明州了。
趙襄原本還後悔,以為他是回京述職了,想不到今日卻又在明州城裡遇見。
寇清晝的目光遙遙望着遠處周宅,卻沒有回答趙襄的問題:
“趙小姐不僅身手過人,想不到這追蹤的本事,比起我北鎮撫司的人來也不遑多讓。”
譚棟默默啜了一口茶水,覺着自家頭兒應該不是在諷刺他先前跟丢了人吧?
趙襄展顔一笑:“寇大人過獎,這都是我在西北軍營時,跟舅舅手底下那些斥候學的。”
寇清晝:“趙小姐的舅舅,可是振武将軍郭慎?”
趙襄點點頭:“正是。”
寇清晝:“年初鞑靼諸部屢屢入犯,蹂躏昌黎、撫甯等地,是郭将軍率軍擊退鞑靼,救百姓于水火,當真是國之棟梁。”
聽聞他贊歎自己舅父,趙襄心底亦是開心,不免順着他的話頭,又說了許多在西北邊疆習武和日常生活的趣事。
正說到自己偷偷跟着斥候騎兵去探了一番鞑靼的營帳,回頭被舅舅一頓清算的故事,她才突然反應過來。
“趙小姐怎麼不說了?”
潋滟的桃花眼裡是漫不經心的笑意,将與她虛與委蛇的心不在焉藏得很好。
趙襄有些惱了,驟然起身,将銀槍頭擰上槍尖,“這等瑣事不說也罷!趙襄還請寇大人賜教!”
哪有官家小姐出門随身帶着虎頭槍的,趙烨可真會教女兒。
寇清晝有些頭疼,正想着推托之詞,卻聽得身旁譚棟一聲驚呼:
“五爺!周家的房子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