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清晝近日事務繁忙,連舒燦歌呈上來的瓷器那也是經譚棟之手轉交。
他坐于案前,開啟的錦盒内,一對天青釉紫斑蓮子碗靜靜卧在紅綢上。
他伸手拿出,臨着燭台的光慢慢欣賞。
燭火躍動,瓷面便光華流轉,斑斓如幻。再加之觸手生溫,光滑凝膩,幾乎同玉石一般。
她終于是燒制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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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走私一案大有進展。
根據周永昭吐露的消息,其父周祿每月會向明州城裡有名的雲來酒樓供貨,近來的漁獲多是鲳魚、鳳鲚等較貴重的海魚。
這個時節,以其為原料制作的魚脍和清蒸鲳魚恰為達官貴人所青睐。
而那酒樓掌櫃的便是走私産業中的掮客。不過,掌櫃的也僅僅是被推到台前的人。
北鎮撫司做檢校的自然見慣障眼法,寇清晝順着往下查。經過一段時日的調查,這酒樓的幕後東家竟涵蓋與江南織造局來往密切的富商岑家,以及浙江都司範家和前任明州知府毛忻。
那知府毛忻在明州的任期是前年滿的。他已是花甲之年,身體上又大小病痛纏身,便上了折子告老還鄉,聖上也體恤恩準了。
寇清晝帶着一隊錦衣衛查抄時,在其家宅中抄出珠寶玉器、古玩字畫累計五十餘箱,價值逾百萬兩,良田地契更是千畝,美姬樂伎百餘人。
錦衣衛辦事向來雷厲風行,很快這一夥人都被抓捕下獄,囚在杭州府衙。
一個月前,寇清晝便覺察此次事件規模不小,牽連可能超過預先估計,于是提前上了密函奏疏,加急呈送到禦前。
熹明帝知曉後,便特封安王為此次的江南巡撫使,前往杭州與寇清晝共同審辦這起沿海走私案。
岑家、範家以及毛家下獄時,安王的人馬也剛好快馬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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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連夜在總督衙門展開。
一同參與審案的除了代表天家的錦衣衛與安王,還有浙直總督喬洵,南河總督趙烨以及明州知府許懷遠。
論官位權責,許懷遠是不必參加此次審訊的,但犯事的人裡有前任明州知府,他這個現任便也被叫來旁觀垂問。
看着曾經的上峰及舊交,已是滿頭白發、垂垂老矣,卻被錦衣衛押着,帶到大堂之上戚惶地聽候審訊,許懷遠心中閃過稍縱即逝的歎息與脊背生寒的後怕。
作為繼任者,又與毛忻有交情,範家和岑家不是沒有暗中拉攏過他。香車美人、珠寶良田也是信誓旦旦地許諾過。
如今想來,是他一貫作壁上觀的小心謹慎救了自己一命。他這性格在家中還常被夫人念叨,說是個瞻前顧後、成不了大事的主。
他就不明白了,他都做到一州的知府老爺了,這娘們兒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這下可見得,女人就是見識短淺,幸好他沒聽婦人之見,摻和到這趟渾水裡頭。否則,今日在堂下受審的,便又要再添上一人了。
雖說寇清晝初來時打的旗号是因着天家遴選瓷器,護送修内司的兩位公公南下,但當時許懷遠便敏銳地覺察到了其背後身負的皇命不會如此簡單。
後來,寇清晝在金火聖母島與倭寇死戰受傷,他也提出讓其在知府衙門或是在他的宅子中養傷。但寇清晝卻拒絕了,還住進了舒宅,此後一個月以來深居簡出。
直到他快收網時,像是潮水終于退去,許懷遠才把這網内的魚蝦蟹看得真切。
如果說一個月前,許懷遠還在觀望——
這天家特使雖是奉天子命,但山高皇帝遠,江浙一帶向來富庶,油水多、灰色地帶自然也多。他不信對方能在這一灘渾水中激濁揚清,将沿海走私團夥連根拔起。
但看着堂下垂頭喪氣、面如土色的幾名官員,他如今才算信了。
錦衣衛隻負責查案、拿人、審問,卷宗整理好後送到主審安王手中。
寇清晝與譚棟等人便立于大堂内不起眼的角落,垂眸不語。
卷宗不算厚重,但安王浏覽亦花了接近一刻鐘。
堂内氣氛凝滞到極點,隻聽得大堂外林梢間鳴蟬不知疲倦地叫着。
不光堂下聽候審問的三人,連帶堂上坐着的左右陪審也屏息凝神、面目凝重,鼻尖逐漸滲出細密汗珠。
許久,安王才放下手中卷宗,眼風似輕似重地掃過堂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