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對方說:“郭福那小子送了我一副蜀錦繡字,說是自己親繡的。深宮裡,這太監也做起女人的活計來;卻不知這宮外頭,燒瓷這等粗活卻成了女人的長項。”
她不明就裡,便也沒有接話,仍垂着頭。
身旁人輕聲說:“是我沒有思慮周全,下次進宮,我讓内人燒制一隻瓷壺送與幹爹可好?”
寇信芳慢慢笑了起來,眉目舒展,悠然道:“一片冰心在玉壺,是個好意呐。不論外頭如何議論咋家,咋家的心都念着皇上,想着皇上的好。”
頓了頓,他才淡淡道:“我與你有些話說。”
寇清晝了然,側頭低聲道:“我與幹爹有些話要說,你且先去偏堂等候吧。”
舒燦歌點點頭。
小太監正好沏茶回來,等向屋内二人奉茶後,掩好門,帶她朝偏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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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信芳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
“這次鄧培興可算栽了大跟鬥。下了诏獄,又經三司會審。他所造下的罪孽、該受的罪名,一個都跑不掉。”
頓了頓,他又問:“聽說甯安公主找過你?”
寇清晝颔首:“是。”
“哦?她說什麼?”
“公主說,鄧培興對她昔日有舊恩,希望我能手下留情,不必趕盡殺絕。”
一聲清響,是寇信芳将蓋子扣在了茶杯上。
他面不改色,“那你如何回她?”
“此事已由陛下下令,交由三司會審,其最終判決,非我能幹涉。”
寇信芳滿意地點點頭,又冷冷道:“公主也是太念舊情了。鄧培興不過在十年前,婉谏過先帝,‘公主年少,不宜和親’。竟也能讓她記這麼久。”
話鋒一轉,他道:“不過,鄧培興在宮中經營多年,又是個老奸巨猾的,隻怕他會将罪狀全數推給幹兒子錢炬等人。”
“幹爹猜得不錯,鄧培興在受審時的确是如此開脫的。”寇清晝垂眸,神情冷肅,“他的嘴硬,但那貢生李新和賊道靜圓卻不然。”
寇信芳冷笑點頭:“自然。北鎮撫司的刑罰,這些普通人是領教不了多少的。”
“你是在調查杭州堤壩一案時就發現了?”
寇清晝颔首,“堤壩背靠湯山。山上墳崗被挖走一具新生女嬰屍體,歪打正着,我查出是賊道靜圓所挖走,由此才捉住了鄧培興的尾巴。”
寇信芳面露舒暢又得意的神色。
雖之前他在明面上不顯露,但對于寇清晝因堤壩貪墨案殺了董保一事,寇信芳仍耿耿于懷。
現下,陰差陽錯憑此事扳倒了鄧培興,登時覺得董保死得其所。
“你做得很好,這時機選得亦妙。聖壽節,太皇太後眼裡怎容得這樣陰損惡毒的事發生。縱然聖上念舊,想開恩于這老閹,也隻得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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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給舒燦歌奉了茶盞,又燒了一爐銀炭,便退下了。
偏堂的博古架上放着不少華貴器皿,如西番蓮紋的青瓷梅瓶、白玉硯台、筆洗和幾隻挂在銀制筆架上的紫竹毛筆。
吸引她的是一方錦緞上放置的古錢币。
那是宋朝的錢币,隐約可見得崇甯通寶幾個瘦金體大字。
她近日和宋翎鑽研複燒鈞瓷的法子。
宋翎說,這鈞瓷産自宋朝時期的汝州鈞台,有野史雜文稱,其釉料秘訣便是加入元寶燒制。
商周時期,鑄币已開始用青銅,後續煉銅業逐步發展,逐漸采用一定銅鉛配比的原料制币。
她已不由自主第将那枚通寶拿在手中,銅币冰涼,她的神思飄得遠了:若是将宋朝通寶熔入釉料中,說不定能燒制成功。
突然,“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舒燦歌一驚,手中通寶從指尖滑落,叮叮當當落在地上。
進來的是郭福,手中端着一盤冒着熱氣的糖炒栗子。
“嫂嫂安好。”
他略微躬身,向她行禮。
舒燦歌颔首緻意,随後便要蹲下/身子去拾起那枚宋代通寶。
郭福的速度卻比她快。
将盤子放在桌上後,他即刻快步上前,彎腰撿起錢币,捏在指間打量:
“嫂嫂喜歡這玩意兒?”
她輕輕應了一聲。
外邊是雪天特有的陰沉天色,屋内沒有掌燈,光線一時有些昏暗,唯有燃燒的炭盆透出些許光。
“這都是幹爹收集而來、最最愛惜的物什,嫂嫂可千萬拿好,切莫再丢了。”
他欺身向前,将錢币湊到她跟前,眸子細長,笑意卻讓她感到渾身發毛。
舒燦歌飛快接過,“我知道了。”
見對方無退意,她皺眉,向後一步,已觸到身後暖榻。
“我那裡也搜集有諸多古币,嫂嫂若是喜歡,可到我那處一看。”
嗓音低沉中有幾分宦官特有婉轉,粉白陰柔的圓臉上,含了笑,卻有幾分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