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天子斥責國庫借款的大臣們歸限期歸還以來,已過去了半月有餘。
戶部收上來的款項不足欠款總數的四成。
皇帝震怒,太子主動請纓,要求為君父分憂,為國追繳欠款。
“你有心替國家做事是好的,但你母後尚在病中,你還有精力攬下追比國庫欠款的事麼?”
高高的禦座上,熹明帝淡語氣平淡,額前的冕毓遮蔽了他面上的神情。
太子跪在堂下,發言铿锵有力:
“母後的病是宿疾,兒子再怎麼擔憂也是收效甚微;況且有太醫院照看,無需兒臣多費心力。”
頓了頓,頭戴珠玉寶冠的青年沒有擡頭,繼續說:
“太宗皇帝建國庇佑天下百姓,國家便是百姓之母,現在國庫空虛,西北赈災與沿海戰事吃緊,國弱則病,兒臣若不能為君父分憂,根除國之病竈,便是忝列太子一位了。”
熹明帝沉默半晌。太子俯首貼地,後頸漸漸滲出細汗,正忐忑間,頭上傳來悠悠一聲:
“你能有這樣慈德廣闊的心思,看來那些大學士們沒白教。”
皇帝拈着手中的檀木珠串:“如此,剩下的時日,便由你來負責追比欠款吧。”
“兒臣叩謝父皇,定不負父皇所托。”
*
這日,快到晚膳時間了,卻不見寇清晝下值回來。
往常若是要晚歸,他總會提前告知。
舒燦歌正要讓小桃去鎮撫司衙門瞧瞧,便聽到瓶兒匆匆來傳話:
“夫人,老爺回來了……還,還有譚大人也一起來了。”
見小丫鬟面色緊張,她蹙眉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瓶兒說:“老爺是被譚大人攙着回來的,好像、好像是受了傷。”
“什麼?”舒燦歌一驚,從榻上站起,緊接着快步出了屋。
西側間,譚棟小心翼翼地将人攙扶到暖榻上,才安放好,便急切朝門外的下人吼道:
“快去拿金瘡藥來!”
寇清晝勉力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開,淡淡道:“不過是挨了幾鞭子,哪有這麼小氣。”
舒燦歌神色擔憂,提着下裙,跨過門檻,急匆匆走進。
榻上的人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來。他面色蒼白,雙唇失了血色,一雙眼睛倒還清亮漆黑。
她不由得紅了眼睛,淚珠在眼眶裡打旋,顧不得許多,便要去掀他的衣裳:
“好端端的……怎麼、怎麼回事。你傷在哪裡了?”
寇清晝按住她的手,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我沒事,你别緊張。”
小桃跟着飛奔而來:“金瘡藥找到了!”說着,便把藥瓶遞給舒燦歌。
譚棟撓撓後腦勺,“那我就先出去了,五爺。”說罷,就跟在小桃身後出了屋。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舒燦歌才開始解他的衣裳。貼身的裡衣已經被鮮血浸濕,雪白的料子上血痕斑斑。
且鮮血凝固之後,布料和着血沾在皮膚上,竟脫不下來,她隻好拿了一旁簍子裡的剪刀,小心将衣料剪開。
霎時,他後背的道道慘烈傷口現于眼前,皮開肉綻、血痂駭人。
她眼眶裡的淚珠終于落下,鼻尖泛紅,聲音也甕聲甕氣:“是誰打的你?”
“你猜。”他居然還有心思逗她,“我在京城橫行霸道慣了,上至朝臣下到平民,見了我無一不戰戰兢兢……”
正說着,藥膏抹上傷口,他頓住,眉頭輕輕蹙起,倒吸一口涼氣。
她手法輕柔,緩緩将藥膏抹開,“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同我說笑。”
寇清晝側頭看去,小夫人瓷白的臉上淚珠滾落,一雙杏核眼紅通通的,又是嗔怒又是心疼地注視着他。
心中沒來由動了一下,就像藥膏在傷口化開的觸感,涼絲絲又有點甜絲絲的。
他收斂了神色,說:“是懷王打的。”
早該想到,京城裡能為難北鎮撫司寇五爺的,也隻能是皇室子弟。
“懷王?”她詫異,随即氣鼓鼓地淌下眼淚,“他為何打你?”
縱然懷王是皇室宗親,但也不能無故當街毆打朝廷命官。
他擡手抹去那張小臉上的淚珠,淡淡道:“我行事莽撞,沖撞了懷王殿下才招緻責罰。”
見她忿忿不平,還要再說,寇清晝按下她的話頭:“我還沒用膳,夫人也不忍心讓我受着傷又挨餓吧?”
知道他是故意岔開,舒燦歌也隻能先給他蓋上衣服,再起身去屋外吩咐丫鬟端上飯食。
走出門,譚棟躊躇着站在柱旁,她留了對方用膳,又趁丫鬟們擺上晚膳的工夫,追問下,才從譚棟口中得知今日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