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佑甯垂下眼簾,眼中微光明滅不定,片刻後才悠悠說道:“我當初就該殺了你。”
寇清晝神色平靜,徑直拉開椅子坐下,直視着眼前的華裝麗人:“你不會的。留下我,就像是一塊醜陋而恥辱的傷疤,永遠血淋淋地剜在蕭家的臉面上。”
他繼續說:“先帝與蕭将軍年少相識,君臣之情甚笃。當年送公主去和親的決定是他們兩人商議的。而負責送你去往将領,也正是蕭衡。”
頓了頓,他淡淡道:“你恨蕭衡。你不僅要他死,還要他因為有我這樣一個認賊作父的兒子而受世人嘲笑、死後難安。”
沉寂了許久後。
“你說得不錯。”随着一聲輕笑,溫佑甯才慢慢擡眼,一雙美眸中目光森冷:“如今,你是想為蕭家和先帝複仇?”
寇清晝卻搖了搖頭。
“朝野皆知,赤城一役後,我因墜崖失去了許多記憶,連我這位父親的樣子,我也記不清了。蕭家覆滅已久,已無起勢的可能,此時若舊事重提,也是打陛下的臉。我久膺聖眷,自然不能做出違背陛下心意的事情來。”
溫佑甯盯着他。對方自顧自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茶水,輕輕啜飲。
寇清晝神色淡漠,且從剛才的言語中,她能感覺到他對蕭氏的漠然。似乎全然沒有複仇和為其正名的打算。
不知他是裝出的漠不關心還是狠心絕情至此。
一番暗暗思量後,美人靠上的女子才輕輕舒展了四肢,十指纖纖,右手撐起側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那寇大人今晚與本宮說了這麼多,到底是有何意圖呢?”
寇清晝放下杯盞,一雙眸子亮如晨星,卻又似浸滿霜雪一般寒涼——
“我想請公主殿下,不要對我的妻子動手。”
溫佑甯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浮現出驚疑。
當年的事,面前這個男人已經調查出多少?
一室默然,她垂眸思索,手指不自覺在桌面輕點,再擡首時,眸光已冷了下去。
“你既然讓我别動他,便也應該知道我為何要對她下手。”
頓了頓,她忽又展顔一笑:
“我很好奇,你當初接近她的目的是什麼?就這麼巧,你得了寇信芳的指令,南下替他清理門戶,竟在明州遇見了她?她還成了你的妻子?”
*
曾經清貴肅穆的姜府,如今門可羅雀。
兩道慘白封條冷酷地封印在紅色漆木大門上,青石階下的兩尊石獅子頭上累滿了雪,仿佛一夜白頭。
“一等公爵府,百年基業呀,一朝觸怒天子,還不是大廈傾頹,全家遭殃。”宋翎瞧着那白牆黛瓦,不由感歎,“世人說得不錯,真是伴君如伴虎。”
舒燦歌和宋翎這日是外出采買燒瓷的松柴,偶然經過。
聽得宋翎的話,她也略一頓足,擡眼望去,腦中不由自主回憶起那晚中秋宴上,姜璇一襲白衣,素手纖纖、琴音淙淙。
忽然,聽得“吱呀”一聲響,偏門開了一條縫隙。緊接着,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偏門匆匆閃身而出。
女子低垂着頭,懷中抱着的東西似乎是一隻風筝,正要快步離開,轉角卻來了兩個錦衣衛,是鎮撫司留在此處把手的人手。
“什麼人?!”
兩人大喝一聲,随即快步趕來,右手按刀,兇神惡煞地擋在白衣女子面前。
女子形銷骨立,幾乎弱不勝衣。微微淩亂的鬓發下,一張小臉白得吓人。
此刻,她眼裡滿是驚惶,像是被吓得失語。下一瞬,她咬了咬唇,迅速抱着風筝就往巷口跑去。
但她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追得過身強體壯的兵勇,即刻便被對方拿住。
一人鉗住她的肩,另一人則劈手奪過她懷裡的風筝。那風筝輕巧精緻,很快在争奪中被蠻力折斷了左翼,紙糊也被撕碎。
“還給我!”她紅着眼,拼命掙紮。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聲音中有了尖利的哭腔。
那人仔細打量,确定這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風筝,若說有什麼新奇的,隻在紙面上發現有兩句詩——
“十指生秋水,數聲彈夕陽。不知君此曲,曾斷幾人腸?”
他皺了皺眉,很快便将風筝扔到雪地裡,又踩了一腳,才轉過臉看向一臉淚痕、形容瘋癫的女子。
“你還沒答爺的話。你是誰?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麼?”
女子死死咬住下唇,發髻散亂,雖沉默着,但仍用一雙發紅的淚眼狠狠盯着眼前的兩個錦衣衛。
姜府被抄家之際,這夥人大搖大擺地作惡踐踏,其嘴臉之冷酷無恥,她如何能不厭憎。
“找死!”其中一人被她盯得暴怒,攥住她的衣領,揚起手來。
“官差大哥且慢!”
姜璇隻覺得那拳頭已經裹挾着勁風襲到面門,眼睛下意識閉上,卻沒有預想中的痛苦,顫抖着睜眼瞧去——
“她是我府上的丫鬟,還請兩位放她跟我回去。”
言笑晏晏,神色從容。
姜璇已經認出,這替她解圍的年輕女子正是舒燦歌。
“适才這女子從姜府出來,你卻說她是你府裡的丫鬟?”
另一名錦衣衛冷笑一聲:“鎮撫司辦案,嫌犯一律須押回受審。你要包庇此女,便一同回鎮撫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