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心疼地握住替她暖手:“姑娘,宮門馬上就到了,府裡的馬車就候在那裡。”
小桃有些懊惱,之前連下了幾日雪,今日雪停後有了幾分放晴的意思,出門時便沒想着帶傘具和狐裘披風,誰知這會子卻又下起雪來。
兩人在踏過一道宮門時,有人從一旁的回廊走了出來。
是靳雲楚。
他一身玄衣,皂青色雲頭長靴,撐一把油布傘走到主仆兩人跟前。
靳雲楚出現在此處,說明他今日早晨去寇府大概是無功而返的,否則此時他應是在北鎮撫司了。
舒燦歌垂頭,加快腳步,打算裝作看不見此人。
不想,他卻擋在她身前,開口:“寇夫人,此處離太和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雪急天凍,在下正好帶了傘,請容我護你出去吧。”
舒燦歌擡眸對上他的眼睛,那雙向來冷酷的雙眸中居然含了淡淡笑意,同時也有不容拒絕的意思。
片刻後,她垂眸,冷冷道了聲:“有勞。”
旋即,對方與她并肩而立,體貼将傘撐過她的頭頂;小桃則在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情況下,被伍迅隔擋下來。
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也撐着一把傘,舉在小丫鬟頭頂,卻似乎有意慢行,讓兩人綴在舒燦歌與靳雲楚兩人身後。
“我今日登門,并未在寇府搜出姜璇。後來聽說,她似乎被寇清晝送到一處偏遠道觀,做了尼姑。”
舒燦歌心中一凜,自從除夕那晚後,她便再也沒見過姜璇。
今日情形,寇清晝如此雲淡風輕讓靳雲楚入府,她能猜到姜璇已被他妥善藏好,卻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安置。
靳雲楚語氣依舊冷漠:“看來,舊愛再如何刻骨銘心,他也能割舍得下。”
不知為何,舒燦歌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姜璇的情形。
*
“寇夫人不好奇,你夫君漏夜來見我,是為了什麼?”
姜璇眼中似笑非笑,清秀的眉眼間含了挑釁。
一瞬間,舒燦歌像是驟然沉入湖底,寒意與無力深深攥住心髒。
想起那人曾對她的信誓旦旦,那樣溫柔笃定的笑容,真的隻是他編織的謊言嗎?
她鼓足力氣站穩,搖頭:“你不必說,他承諾過我,我就會相信他。”
姜璇臉上的挑釁一瞬間停滞,咬了咬下唇,才問:“那你見我是要說什麼?”
“你曾問我,為何要救你。”
舒燦歌注視着對方:
“信國公姜老太爺為官清正,受人愛戴,他受難也是為了匡扶社稷,不惜此身。”
“我聽過你的彈奏。我想,你是姜氏子孫,又能彈出那樣超凡脫俗的琴音,你不是壞人。”
“所以,我想救你。”
姜璇眼底霎時彌漫了悲傷的霧氣,鼻尖泛紅,淚花閃動須臾,還是沿着眼角滑落。
她坐在床榻,雙手抓着床柱,螓首低垂,雙肩聳動。
“謝謝。”良久,她才開口。
舒燦歌轉身要離開,卻突然被姜璇從身後拉住手腕。
她的手指冰冷如雪,突出的骨節有些硌人,眼神卻有些許慌亂,但很快又像下定決心般說:
“你……你盡快離開這裡。不要在待在他身邊。”
舒燦歌不解,“你說什麼?”
“我想過,想過編一些話,真真假假,讓你失望,從而離開他。”
“我不知道現在的他是誰,但他很危險。舒姑娘,你是好人,你不該和他在一起。”
姜璇攥住她的手愈發緊張急切,已經把她弄疼了,但仍自顧自地說着:“他不是他……他告訴過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在庭院等候的小桃已經開始喚她,“夫人,夫人!怎麼了?”
姜璇的手這才松開,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雙眼無神,片刻後才凄然一笑:“寇夫人,你好自為之。”
*
雪愈發下得大了,一顆顆砸在傘面上,風聲在耳邊呼嘯。
靳雲楚解下大氅,披在她兩肩。
溫熱伴随着陌生男子的氣息彌漫,她才回過神來。
“你……!”
此番舉動,無疑逾矩。
她正要揭下,那人卻不疾不徐道:“天寒地凍,當心着涼;你好好披着它,我告訴你一樁秘事。”
“我沒興趣。”
靳雲楚按住她的手,手指上的薄繭劃過她的皮膚:“你一定感興趣,這跟阮素貞和她的孩子有關。”
舒燦歌頓住腳步,澄澈的杏眼裡滿含震驚。
身後的小桃心急如焚。
她這個角度望去,前頭兩人似乎是起了什麼争執,想起那日在春風樓遇上這尊兇神惡煞,她就又打了一個寒顫。
但身旁的伍迅沉默着鉗制住小丫鬟,甚至側身将其視線遮擋。
小桃急得跺腳,想着這皇宮内院,戒備森嚴,靳雲楚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吧?
“你還記得前杭州知府犯下的堤壩貪墨案嗎?”他說。
舒燦歌自然記得,當時為了盡快找人頂罪,杭州府的衙役抓走了她和采石工何老大。
“那件案子是寇清晝親自查的,事後,除了前知府馮建被問罪,還牽連了河道監管太監董保——他可是寇信芳的親信。可寇信芳卻沒有發怒,甚至還誇贊這位幹兒子辦事得力,你可知這是為何?”
靳雲楚笑意森冷,語氣低緩,像吐信子的毒蛇。
“我與寇清晝不和,但卻不得不承認他總能在調查過程中發覺常人所不能發覺的蛛絲馬迹。”
“堤壩毀在湯山,妖道靜圓在湯山亂葬崗掘屍之事自然也被他順藤查出,所以在那時,他便已經知曉靜圓夥同了阮素貞的丈夫李新,打算殺妻獻子。”
她的呼吸停住了。
耳邊的風雪聲也幾乎聽不見,她愣在原地,像是被凍僵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好像覺察到她快站立不穩,靳雲楚伸手扶住她。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着,片刻後掙脫對方的手,咬牙瞪着他:“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男人一挑眉,英氣冷峻的面容沾染上幾抹邪氣:“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最好回去問一下你那位姓宋的畫師朋友——”
“當初他和阮素貞被沉江時,身上綁着的巨石是如何松開的。”
“他們能獲救,能千裡迢迢、跋山涉水,一路平安到京城告禦狀,真的隻是蒼天有眼,才大難不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