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幾條染血的鋼筋,還有一大攤鮮紅血迹,叫人看了頭皮發麻。
哪個城寨路人見了,不暗自喟歎一句:“造孽啊!這幫人又捆了個女仔!不知要拉去做什麼!可憐女仔幹幹淨淨,被打得地上全是血啊!”
一個吹着口哨提着一箱貨的少年路過,驚奇地停駐腳步。
家中開士多的阿龍,從小與周嘉和相識,是多年的老友老鄰居。雖然他們小時候也經常打架打得不可開交,但情分尚且在。
前些天,阿和撿來一個女仔的事情,他一清二楚,還知道阿和為女仔大出血,花了不少鈔票置辦東西。
他雖未近距離見過這個女仔,但透過人群縫隙,他能清楚瞧見她腳上那雙白色舊球鞋,他辨認得十分清楚。
那是阿和從小到大,最寶貴的一雙鞋子,就這樣穿在她腳上。城寨少年多貧窮,多少年可能也沒一雙像樣的鞋子穿,所以印象如此深刻。
阿龍撥開前面看熱鬧的幾個阿伯和青少年,這才仔細望過去。女仔乖巧站在診所門口,雙手被死死綁着,身上衣衫一大片血迹,頭發絲也亂糟糟。
若再仔細看看,她的手背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阿龍心中咯噔一下,再看案發現場,滿地狼藉,一片可怕的打鬥痕迹。
地上那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迹,想必就是這個女仔被打出的。
身旁阿伯連連歎息點評:“也不知誰家女仔這麼倒黴,惹上這幫二五仔啊!瘋起來連他們老豆老母都不認,又如何能對一個嬌滴滴女仔手下留情?”
顧今朝沒聽見路人在竊竊私語說什麼,隻是默默等待幾個爛仔出門。
龍津道上的診所醫生遮掩傷痕的本事堪稱鬼斧神工,方才打得那樣狠烈,在一番修飾之後,竟然也能遮得七七八八。四條爛仔出了門,看着清清爽爽,除了走路有點瘸之外,并無異樣。
外頭已經圍了這麼多人,四個爛仔迎接到顧今朝一個眼神,刀尖般冷刺,他們隻覺渾身痛徹心扉,哪裡敢當場拆穿。
四人假裝大大咧咧,其中兩個還撿起地上鋼筋,當拐杖似的拄在地上,十分嚣張。他們就這樣押着顧今朝走了,去見他們大G哥。
顧今朝低聲威逼利誘:“斷了的牙齒要重補很貴吧。你聽我的,之後我免費幫你補。”
爛仔褲腿都在抖,也不敢張嘴說話漏風露出半顆缺牙,隻得咬緊嘴唇,幾乎喜極而泣:“那可說好了……姑奶奶!都聽你的!”
阿龍隻遠遠望見一個爛仔,咬着嘴唇,惡狠狠地對女仔說着什麼,似是威脅。
眼看四個爛仔手握鋼筋,押着女仔走了。盡管路人都歎可惜,但普通居民也都知道,這些人不好惹,誰敢見義勇為?
隻能歎息一聲,為那女仔祈個好運。
路人漸漸散去,阿龍左右為難,之後才咬咬牙,忍痛放下了自己提的那一箱貨。
他平日也為城寨裡的小餐館送一些啤酒飲料之類的貨,這一箱啤酒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錢。城寨裡都是窮人,一筆一筆,開店的人更是精打細算,利潤都是幾蚊幾蚊攢起來的。
但現在這些損失也隻讓他糾結了一刹那。
下一瞬,阿龍朝着老人街狂奔而去,人字拖在地上刺啦,咯吱咯吱響,腳趾頭都跑出去了大半。
他顧不上這些。前一刻送貨的時候,他還看見周嘉和在老人街幫幾個老人拆家具呢!
“癡線阿和!你那個妹妹仔都被人拖走了!是大G哥他們的人!”
“他們下手狠毒!丢他們老母哦!滿地的血,女仔衣衫被血浸染,紅透半邊天!”
“地上一大攤血!吓煞人的!”
“他們還咬牙切齒,惡狠狠威脅她!”
“我見地上還被打落半顆牙齒!對女人下手這麼狠!他們以後生兒子絕對沒有屁/眼/兒!”
阿龍找到周嘉和時,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接連說了這麼一大串。
周嘉和當即放下了手下的活計,隻覺得自己全身血液翻湧,幾乎沖上了天靈蓋。
他往前邁了一步,雙腿幾乎發軟,都在顫抖。
正在找周嘉和幫忙拆家具的阿伯聽聞,知道阿龍說得不外乎是那個開大貨車的女仔,忙道:“啊呀!你們在城寨做生意,有人眼紅成這樣!快去救那個女仔!阿和啊,阿伯這裡有輛自行車,你先拿去用!”
老舊的自行車幾乎快報廢了,周嘉和沒有猶豫,立馬踏上自行車,飛速朝龍津道騎去。
他幾乎用滿了全身力氣,腦袋滾燙。
雙腿似灌了鉛啊,他沉重地使力,将自行車腳踏蹬得快冒出火花來。
直至來到那一片狼藉地,離老屋不遠處,顧今朝就是在這裡被人盯上的。
路人旁若無人地走走停停。
方才的鬧劇早成了過眼雲煙,無人在意,無人為此駐足。
周嘉和握着車把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看見了沾血的鋼筋,一地的血。
那是……她的血嗎……
周嘉和隻覺得自己登時渾身力竭,眼睛發紅發酸,臉上的肌肉在抽搐,心一抽一抽地疼。
眼淚就這樣直愣愣地從眼眶裡滾落出來,毫無預兆。
妹妹仔……
那幫爛人有什麼手段他很清楚,他必須趕快去找到她。就算被一幫人打得滿地找牙,他也須護在她身前。
她到底被帶去了哪裡!
診所門口鑽出個戴眼鏡的醫生,他見周嘉和失魂落魄模樣,假意路過他,伸出手指了指方向,小聲提醒:
“他們往那一邊去咯。你快些趕,興許趕得上。個個發狠,打得很慘。”
醫生随後閃人,在龍津道上做事,要混得下去第一準則,便是要少管閑事。
但是方才,那幾個抓人的二五仔都傷成那樣,更何況被抓的女仔呢?他在門内隔着貼着廣告的玻璃隐隐約約望見,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打得多慘烈啊!
周嘉和道了句謝,聲音顫抖嘶啞。
随後他再次踏上車子,飛速往前趕去。
熟悉的老街道上風景依次從眼角劃過。那些交錯的電線,低矮的招牌,泛着油光的小店。無比熟悉。
他從小在這裡長大,無論發生何事,他都如此熱愛他的街道。
今日,他第一次開始動搖,心中空蕩蕩的。
他的家,他的自留地,他長大的街道。
他一直知道這裡是個充滿紛争的地方。
從前多少逃避退拒,今日全湧入他腦中。
妹妹仔……在這裡被如此傷害。
他不該這麼自私地将她留在這裡。
他不配。這裡不配。
風吹過臉頰,他眼睛裡眼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