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要,又要?”
昏暗燭影搖曳間,陸承韫未曾有絲毫回避,任由那她搭上肩頭,眼簾微垂,目光深邃,凝眸望向那纖纖素手,白皙如玉。
“我出世之際母親罹難,身遭重創。我便被擱置于後院深處,未得一眼溫存。此後世事紛擾,人心惶惶,衆人皆度日如年,不知明朝曦光是否依舊。我于那混沌歲月中蹉跎十四載,直至弱冠之年方被父親接回……”
“唉,這等境遇,确是令人扼腕歎息。”蕭沁瀾撫平他肩頭微皺的衣襟,随後收回指尖,不經意間掠過他的臉頰,一觸即分。
她慢悠悠落座于其對面,單手支頤,杏眼含情,“君之武藝,非一朝一夕可成,十四歲方學?過謙了吧。”
“沁瀾才是自謙。”陸承韫視線落在那跳躍不息的燭火上,光華灼目,令他不禁微微眯眼,“當年初至營地時,恰逢你與兄長笑語盈盈地騎馬回到軍中。
那時你身着一襲玄色勁裝,手執長弓,英姿飒爽。潤知緊随其後,罵罵咧咧而來,更有那溫潤如玉的司空颢,親自出帳相迎。畫面至今,曆曆在目。”
“嗯,九載春秋轉瞬已逝。”蕭沁瀾眸光流轉,怎麼也離不開他那張臉,笑語中帶着幾分戲谑,“你這是在袒露對我的深厚情感,欲使我此刻便對你傾心不已嗎?”
陸承韫搖頭,“我隻是感慨,昔日十歲便能挽弓殺敵,指尖掌心生滿繭痕的明豔少女,今朝卻已尋不見絲毫戰痕。
沁瀾妹妹,若非那夜我心緒不甯散步至河畔,又怎會見到你率衆審問副将的場景?或許,我亦會随波逐流,誤以為你如表面那般,溫婉可欺。”
“此話,算是對我的贊譽?”蕭沁瀾在搖曳的燭光下撫摸自己細膩無瑕的手掌,确是無瑕無疵。
“承韫兄長所言非虛,這三年間,我确實未曾踏出宮闱半步,也未曾再展露鋒芒。現下的我手不染血,清白如初雪。”
“是嗎?”陸承韫深深望着她。
二人皆是心思剔透之人,蕭沁瀾既已至此,自無隐瞞之意。
她身軀微向後靠,無奈淺笑,自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備好的名單,緩緩遞予他。
陸承韫擡手将那名單接過,于她面前不疾不徐地展開,細閱片刻,便淡然合之,“沁瀾,名單上之人,我早已心中有數。”
蕭沁瀾不語,隻是又從袖中取出一卷,靜靜置于他手邊。
待他再次審閱完畢,面色複歸平靜,古井無波,唯有那雙眼眸幽暗,仿佛能洞察人心,“我答應。”
“承韫兄長何故這般爽快,不再三思後行?”
“你人脈廣泛,單憑這份千絲萬縷的關系網,便能獨自解決那些官員。”
蕭沁瀾側過身來,攤手無辜道:“兄長深知我雖交友遍天下,但我身為皇家嫡脈,向來超然物外,不涉朝堂紛争。這般直接了當之事,我怎會出手呢?”
“你打算将我置于前台,成為衆矢之的?”陸承韫眉峰微蹙。
蕭沁瀾“啧”了一聲,掰碎了講,“如今朝堂四分。
中立者有文華殿大學士、少師、少傅兼太常寺卿舒源,文淵閣大學士并左春坊大學士侯自林,以及禮部尚書與太常寺諸多棟梁。
他們皆是太祖慧眼獨具,親擢的英豪,亦是共赴刀山火海的摯友。
言其中立,倒不如說對太祖敬仰之深,無以複加。
這群人循規蹈矩,誓死守護太祖遺訓,嚴謹維系明昭萬世的昌盛與綿延不絕。不必擔心。”
“不必監督?”
蕭沁瀾垂眸沉思片刻,終是緩緩而言:“二人足矣。”
陸承韫嘴角輕揚,“人心似海,深不可測,世間熙熙,皆為利往。朝堂之内,很難尋得純粹的忠誠與奉獻。卿之所行,無錯可尋。”
“不用寬慰我,我行事向來自有分寸。”蕭沁瀾拈起桌上那張沉甸甸的名單,指尖緩緩滑過其上列名,一一為他道來:“中極殿大學士慶如韓,太師、太傅之位兼于一身,更掌着吏部大權。
慶如韓學問德行天下皆頌。
他因心懷蒼生疾苦,對聖上之治寄予厚望,這才重返朝堂。
通政使司、國子監祭酒等皆對其敬仰有加。
雖近三年科舉未開,但慶如韓門生故舊,自願投效者衆多,影響力不可小觑。
慶如韓性情剛直,行事需謹慎,莫要讓朝中老臣盡皆知曉。你隻要如現在這般淡泊名利,不争不搶即可。”
“沁瀾……”
“嗯?”
陸承韫與之視線相撞,“其餘備太子呢?你如何看?”
“怎的?又疑我心思?”蕭沁瀾單手撐桌,側首望向他,“你莫非真以為這天下智謀,盡歸男兒所有?”
“我絕無此意,”陸承韫正襟危坐,神色更為莊重,“隻是希望更加明了你的心思。除此之外,太後、宗室這兩方勢力,亦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蕭沁瀾直言無諱道:“我未曾欺你。
宗室中人多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
太後與那些起義為官的老臣無異,皆是鐵血手腕,心智狠厲,非比尋常。
若非我自幼早熟,何以能在她眼皮底下求得這份自在?
太後掌舵朝政三載,遊刃有餘,選出的六位備太子不過是讓宗室、外戚、朝臣、老臣間相互制衡罷了。”
陸承韫點頭應和,“太祖皇帝睿智情深,但其祖輩兄弟姐妹繁多,再加上皇室血脈稀薄,故而宗室中人野心勃勃,卻受制于慶如韓一派不敢強出頭。
外戚比之宗室,血脈衆多。備選太子卻皆是宗室,豈能甘心?
國力強盛,太後強勢,外戚亦不敢輕舉妄動。
若我猜的沒錯,我們六位府邸,你并未大肆安排人手監督。”
“嗯~”蕭沁瀾尾音悠長,九曲十八彎,“既有衆多耳目代勞,我又何必費盡心機?”
這樣志得意滿、天下盡在掌控的神情,令陸承韫忽然憶起往昔在軍營初遇之際。
彼時,她是軍中最為耀眼的女子,自太祖皇帝至微末士卒,無不為她的明媚張揚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