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侍立的宮娥稀少。
蕭沁瀾眉目彎彎,瞧着溫軟柔弱。
走近時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自然地與之相對而坐,笑靥如花道:“往常見母後總是忙于政務,眉頭緊鎖,許久未見您這般的閑适了。
想來兒臣不在的這三日裡,母後定是有喜事相伴吧。”
“宮内一片甯靜,死水一般,能有何等喜事?”
太後端坐于鳳榻之上,指尖摩挲着白子,淡然言道:“琉薇棋藝尚淺,此局已近絕境。沁瀾心思細膩,看看可能尋得轉機。”
“母後過譽了。”
蕭沁瀾眼眸漆黑,語調平和而略帶上揚,閑散道:“母後治理下的明昭王朝井然有序,深得朝野内外、百姓之心。兒臣愚鈍,若能習得母後萬一之細心,亦不至于至今無所助益,空享百姓供養。”
聞此言,明遠太後放下棋子,目光與她直直交彙,“賢昭身為蕭氏皇族唯一正統血脈,太祖親賜‘昭’字封号。即便國家無虞,天下亦當敬奉。”
言罷,她輕歎一聲,宛如慈母教誨,“賢昭懂得心疼百姓,與下人和睦,自是好事。不過亦需把握分寸,以免引人非分之想。”
“母後教誨的是,兒臣銘記于心。”
蕭沁瀾稍稍點頭,拾起一枚白棋随意置于棋盤上,“兒臣曾有征戰經驗,對禦下之道略知一二。但同輩間的相處之道,卻始終拿捏不準。
此番出宮祭拜兄長,偶遇醇親王、陸二公子、司空公子,乃至……”
她稍作停頓,神色自若續道:“甯郡王等人,皆來相約共遊京師。
當時兒臣未及多想,畢竟他們皆是男子且身份尊貴。而今細想,确有失分寸之處。
懇請母後賜教,如何既能保持身份,又不失本心。”
殿内侍奉的宮娥們聽罷心頭皆是一震,連忙将頭垂得更低。
明遠太後行若無事,沉穩地落下黑子,使得原本清晰的棋局再添變數。
“定國公家現下隻有一獨子,陸承韫性情溫良,與你相交多年,此事衆人皆知,無人非議。司空亦是。”
太後目光轉向她,“潤知乃大長公主之後,性格雖有些倔強,不愛那些彎彎繞繞,但總體尚可。至于甯郡王與靖郡王,他們皆冠國姓,細究起來卻并不屬宗室直系。”
分析完利弊,她一錘定音,“男女有防,地位有别。賢昭之後務必謹記自己的身份。”
蕭沁瀾笑着點了點頭,眼底深處卻盈滿幽暗。
盡管在此地已近二十年,她骨子裡的教育卻并非心狠手辣,用“淡漠”二字形容更為貼切。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此理無人不曉。
但若被逼至無情無義之境,她……
“賢昭……”明遠太後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指向棋盤,“勿要分心,哀家已落子,輪到你了。”
蕭沁瀾緊抿雙唇,指尖拈起一枚白子,注視着那黑白交錯的棋盤,沉思許久。
約莫半盞茶時間後,她終于下定決心,将白子置于棋盤最不起眼的邊緣。
明遠太後并未催促,反而笑出了聲,“落棋無悔,你可想好了?”
“是,落棋無悔。兒臣能力有限,僅此而已。”
太後搖了搖頭,随即以黑子直接圍住了她的白棋,“你可是要輸了。”
黑子落定,棋盤上的局勢再次緊張。
“累了。”明遠太後在宮女的攙扶下站起,“今日天寒地凍,恰逢此景如詩如畫,身處其間,難免覺得祥和安甯,心緒也随之平靜下來。”
她步至屋門前,望着紛飛不止的雪花,笑道:“不錯,瑞雪兆豐年。今日就在宮内支起爐子吧。賢昭,你也留在慈甯宮,用完膳再離去。”
蕭沁瀾緊随其後,聞言點頭,慵懶恭順間,自帶長居高位的疏離,“一切遵從母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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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結束後,定國公府的燭火輝煌。
陸澤喚住了正準備離去的二兒子,将手中的信紙抛給他,負手而立,看着頗為自得,“看看,有何感想?”
這是陸墨淩登基以來,他首次讓陸承韫涉足朝政之事。
無需細閱,他便能明了信中所寫内容。
裝了這麼多年聽話,他駕輕就熟,接過信紙後佯裝仔細研讀,面容轉瞬因故作深沉而顯得格外凝重。
“靖郡王因風寒侵體,病情急轉直下,終至高燒不退,不幸離世?”
寥寥數語,陸承韫反複翻閱數次,擡眸望向陸澤,疑惑道:“此事怎會這樣的突然?父親告知于我,可有何差遣?”
還算有些眼力見兒。
兒子身為天下共主,卻腹背受敵,家族内外必須竭力應對。
陸澤見他心領神會,便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以為,此事是偶然之禍,還是早有預謀?”
陸承韫當年跟随他們潛野之時,也曾多次奇襲敵軍,此時自然不會裝聾作啞,敷衍了事。
他沉吟片刻,才道:“涼州雪災肆虐,聽聞靖郡王仁心宅厚,常獨身探訪難民。加之路途遙遠,車馬疲憊,近日京師又有大雪再襲。常年賦閑的人一時撐不住,也是常理之中。”
“兵部衆人亦是此見。”陸澤點頭應和,“靖郡王并未妨礙任何人,他之死乃順其自然,天命所歸。”
“父親既已洞悉,可有要事需孩兒效勞?”陸承韫不願與他廢話,直截了當詢問。
陸澤也無意冗談,見他明理,頗有些意外多看他一眼,心裡又滿意幾分,
“旬日之後,賢妃與祥妃将入宮。二人品性不良。明遠太後将此二女賜予淩兒,警示之意昭然若揭。太後為女子,且無強援娘家,更無子嗣傍身。”
“所以……”陸承韫挑眉,語氣不急不躁。
陸澤傲然而立,“我兒淩兒乃九五之尊,此等粗俗女子怎堪為我陸家延續血脈。然其姿色尚可,留作玩物便好。你明日向司空求取兩劑絕子湯,務必徹底有效,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