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栖躬身愈低,無法窺見他的面色。
“是,夫人請寬心,屬下定會悉心照料公子。”
“好,你向來細心周到,我自然是放心的。”
嚴蘭樂輕吸鼻尖,遂想起某事,故作驚訝道:“哎呀!險些忘卻,府中那幾幅官家小姐的畫像皆不入流。今夜回房,我必定為承韫挑選一門上上之選的親事。”
語畢,她并未入屋,直接轉身揚長而去。
元栖死死盯着門外,待其他院落的下人盡數離去,身體再也無法抑制,擔憂、心疼、憋屈的淚水奪眶而出,猛然揮出一拳,狠狠砸向旁側的院牆。
鮮紅的血漬沿着牆體緩緩流淌。
“摧殘自身,乃為他人之快。”
“誰!”聲音突如其來,元栖眼神如刀鋒寒霜般舉目怒視。
待看清來人是誰後臉色頓變,不由浮現出滿滿的驚喜與希冀。
“公主殿下!”
“嗯。”蕭沁瀾飛身而下,細心地将院門關上,倚在門框上懶懶道:“本宮剛到,說說吧,究竟所為何事?”
除了公子,這明昭王朝内元栖最為敬仰的便是太祖皇帝,次些便是太祖的嫡系血脈。
得了應允,他詳盡無遺,将所知所聞一一道來,尤其公子身上的傷口與過往經曆,更是描述得細緻入微,絲毫不漏。
……
“殿下,情況便是這樣。殿下當知曉,我們公子後背上紅痕密布,皆是由此而來的。”
“你倒是坦誠直率。”蕭沁瀾輕笑一聲,雙臂環抱,目光穿透窗戶,投向屋内。
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來,燭火映照下皆是忙碌的身影。
“殿下請放心,這些人是公子的心腹,可信。”
“好。”蕭沁瀾側目顧盼,“這般長的時間,你們便始終待在此處?是陸承韫特意囑咐?”
“正是,公子甫一聞訊消息便被召去。屬下倉促間未及籌謀,又不敢輕易顯露行迹,唯有……”元栖再度淚眼婆娑,“唯有隐忍傾聽!”
“往昔亦是相似境遇嗎?”
“大抵相似。每逢定國公府有過失,受責罰者總是公子。公子的名聲也是次次被無故懲罰後,才蒙受這不該承擔的天大冤屈!”
“名聲不佳?京師之中人皆聰慧,朝臣對你家公子可是尤為憐惜的。”
蕭沁瀾遞給他一瓶藥粉,眼神掃向那仍舊滲血的指節,“須得養好自身,方能照料公子。”
“多謝殿下恩賜。”元栖未再多言,啟開藥粉立即灑下,卻未料到成效那般快速且強烈,刹那間痛得面容扭曲。
“元栖……”
“嘶,怎地,嘶,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嘶……”
蕭沁瀾端詳着寂然無聲的正屋,“定國公夫婦這樣的人,值得存活于世嗎?”
此言既出,元栖神色飲恨吞聲,望了眼屋内終是幽怨道:“屬下不敢妄自揣測公子心意。唯願殿下能多加庇護我家公子。”
“好,寬心。本宮自會詢問陸承韫之意,再作定奪。”
言畢,蕭沁瀾整了整衣襟,徐徐邁向屋内,“忙去吧,此處交由本宮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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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暖意融融,碳火燒的很旺。
那幾日出宮遊玩,大半是由陸承韫解囊。
至少于物質層面,定國公确實未曾有過克扣。
床榻之上的呼吸微弱至極,傷口慘不忍睹。
衆下人三兩成群,規矩地站立一旁,目光卻直直凝聚于床榻上,眼中的擔憂之情幾乎滿溢而出。
溫熱的清水掠過皮開肉綻的後背,被邀來的醫師手持藥粉,細心地灑落。
大抵是回到了安全熟悉之地,床上之人終于展露出些許脆弱,每經觸碰,便聞得細微呻吟。痛苦難當之下,又極力壓抑得幾近無聲。
鮮血浸染了榻上的錦被,躍動的火光穿透簾幕,那張脆弱的面龐若隐若現。
蕭沁瀾未曾上前添亂,靜靜站在屏風旁等待……與欣賞。
長發如瀑,披散肩頭,神情脆弱不堪,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
這一幕,既令人心碎,又讓人心生憐愛,難以自持。
戰損果真最好的醫美。
待醫師将傷口纏繞完畢,終是松了一口氣,拭去額頭細汗,上前朝她行禮。
蕭沁瀾道:“肺腑如何?”
“國公爺出手自有定數。公子身上所有傷口皆猙獰可怖,手臂與後脖頸之處尤其觸目驚心,恐怕非得一兩年光景,這些疤痕方能稍減其色。”
“嗯,辛苦了。”
“公主殿下言重了,老朽何敢當此‘辛苦’二字。”
醫師長歎一聲,眼眶泛紅,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自離開莊子以來,公子便飽受冷眼。我們這些老人又幫不上忙。
老朽自知眼下情況,公子或許無緣得殿下正式承認。現今隻盼殿下能略費心思,偶時賜信一封于我家公子以作慰藉,讓公子心中多一份寄托。”
“……”
這話……過于卑微了吧?
自己在他們心中究竟何種形象?
平日表現得那般冷冷穆穆嗎?
念及此,蕭沁瀾神情驟然變得悲戚,向老者微微欠身,“本宮定會全心全意,請先生切勿憂慮。”
包紮既畢,醫師帶領一衆下人離去,蕭沁瀾則立于屏風之前,目光一寸一寸,掠過那精瘦而強健的背部線條,最終停留在那滿是瘡口的下唇。
她緩步上前坐于床沿,擡起指尖細細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