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星辰寥落,白日新降的一場細雪,将皇宮裝扮得莊嚴甯靜,猶如純潔的紗幔。
身後樂音悠揚,歌舞歡騰,不時拂來的寒風攜帶着清新的雪香,與殿内袅袅升起的淡淡酒香相互交織。
腳步聲自背後響起,殿外散心的蕭沁瀾緩緩轉身,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太傅慶如韓越來越近,行走的步履略微有些蹒跚。
曆經半生滄桑,目睹前朝的頹敗,心灰意冷之下隐居山林,幸得遇明君三顧茅廬,親邀自己出任這權傾一時的文華殿大學士、當朝首輔,兼吏部尚書之職。
慶如韓對太祖皇帝的深重恩情難以言表。
誰知太祖早逝,明遠太後執掌朝政。
自己本欲以殘年之力,促使太後歸還蕭氏皇權。未曾想明遠太後竟頗具政治才略,短短三年便将明昭王朝治理得秩序井然。
宿弊盡除,國庫充盈,民和年豐,糧食滿倉,錢财積累。
除此之外緻力于繁衍人口,發展生産,教化民衆,訓練軍隊,使得王朝日益強盛。
周邊外族因着王朝越發強大而零落消散,分崩離析。
但說到底,太後終究是外姓,且為女子。
自古以來,女子以相夫教子為本,不得妄議朝政。
如今新帝登基,王朝已步入正軌,唯一剩下的事便是讓蕭氏血脈成為下一任新帝。
這樣百年之後,他們這群受太祖皇帝恩澤的臣子,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見陛下。
慶如韓本在斟酌着言辭開口,卻未料她如此敏銳,忽又憶起賢昭公主昔日策馬奔騰的英姿,不禁暗自喟歎,上前恭敬地行禮。
“老臣參見公主殿下……”
緊随其後的尤項也連忙行禮請安。
“兩位大人免禮。”蕭沁瀾笑容可掬地受了此禮,瞥了眼身旁的本采。
得到示意,本采親自上前,将兩位大人攙扶起來。
半晌沉默。
蕭沁瀾神情自若,看着他們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的樣子低眉輕笑,“太傅大人為何提早離席,莫非席上的佳肴有不稱心之處?”
慶如韓道:“非也,殿下籌辦宮宴已曆四載,每回皆能恪守禮制,既無過分奢靡,又能彰顯我明昭王朝之繁榮。此等造詣,實非常人所能及。”
“大人謬贊了。”蕭沁瀾謙遜有度,“不過皆是遵循前人舊例,平平無奇而已,本宮何敢當此殊榮。”
“唉……”
慶如韓搖頭感慨,“墨守成規者,未必能将諸事處理得盡善盡美。
殿下雖未标新立異,但亦求進取,于細微處見真章。
譬如老臣年邁,席上佳肴雖同,卻清淡宜人。尤大人性格豪爽,口味便偏重些。
說來這四年間,每逢除夕夜宴,老臣總能盡興而來,酒足飯飽後盡興而歸。同僚們事後談及,亦是滿心歡喜。
公主殿下年年無誤,将此事處理得如此妥帖,實乃治事之要訣也!”
“怎敢承受太傅這般盛贊。”蕭沁瀾抿了抿紅唇,眼波澄澈如泉,“本宮年幼無知,世俗之理皆賴母後悉心教導。閑暇之餘時常溫故知新,才能得諸位大人些許贊譽,方覺不負此身。”
“豈止是這些……”
“哎呀,老慶啊,你看你婆婆媽媽文绉绉的,酸氣沖天有廢話連篇,難怪處理朝政也那樣的不爽快。”
尤項聽得耳朵生繭,被這客套的言辭惹得渾身不自在。
他猛然打斷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冗長言辭,抱拳躬身行禮,直截了當道:“公主殿下,我等老臣今日鬥膽,想請殿下明年盡早與陛下完婚,成為明昭王朝獨一無二的國母。”
蕭沁瀾并未立即命他起身,深邃的眼眸靜靜地凝視着他。
“本宮記得,尤大人與太傅大人府中各有千金,論及身世與品行,二位大人的小姐,亦足以擔當明昭皇後之尊。”
尤項當即瞪大了雙眼反駁,“這怎能相提并論啊!殿下乃是蕭氏皇族的血脈,老臣之女不過姿色尚可,其餘方面更是不能與殿下比肩!”
慶如韓立于一旁,象征性地制止了一次,也僅此一次,便不再多言。
以往的種種表現,自己在這些臣子心中不是愚鈍之輩。
蕭沁瀾并未假裝聽不懂,也未含糊其辭。
“大人們的心意,本宮都心領神會。”
不等他們稍稍松口氣,蕭沁瀾話鋒一轉,“自古以來,皇帝需綿延子嗣,以保王朝千秋萬代、繁榮昌盛。陛下現下正值盛年,各位大人已年過半百,世事難料,如何能保證本宮誕下皇子後,必能登基為帝呢?”
“怎會不能保證!這世上何人不希望太祖皇帝的血脈繼承大統,延續明昭王朝的強盛。即便我們這群老朽之人累死,也還有我們的後代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大人所言極是。陛下年富力強,若本宮應允群臣之請榮膺後位,且誕下龍子,那日後又将如何呢?陛下正值盛年,龍子尚未降世,而群臣之心迹已早早顯露。此中寓意究竟是對陛下德行有所質疑,還是對陛下的身份……”
蕭沁瀾言至于此,适時收聲歎了一息,舉目仰望那漆黑天幕中孤懸的明月。
“公主殿下此言恐有偏誤,待到龍子長成之日,陛下已……”
“咳咳咳……”慶如韓連忙咳嗽數聲,打斷他未盡之言,“殿下高瞻遠望,老臣欽佩之至。”
言畢,他拉着仍倔強挺首的尤項,告辭後步入了殿内。
這一段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尤項仍在絮絮低語,喋喋不休。
慶如韓揉了揉眉宇,陡然拉錦了他的衣袖,尋至一拐角隐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