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應缇揉了揉麻木的左腿,虛閉着眼睛躺下,黃芪也識趣地退下,莫應缇看着她的背影,皺了皺眉,雖說上一世黃芪本就妥帖,可舉手投足間還是一副麻利的宮女模樣,如今的她不僅禮制周全,儀态更是端莊大方,極少有卑躬屈膝之态,言行也是妥帖至極,不僅讓人絲毫揪不出錯處,更是對莫應缇的反常言行沒有一絲好奇,她甚至都不問一句,主子是如何知道這樣偏門的野外植物的?
就好像她一點也不驚訝,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莫應缇的來曆一樣。想到這裡,莫應缇隻覺得身邊危機重重,仿佛有好多張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自己絲毫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但還好,她有足夠的時間弄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想到這裡她又寬心地和衣而卧了。
*
初春的清晨總是帶些寒意的,鳥兒比人起得早,陽光也透過琉璃窗斜入了屋内,雪陽宮雖說偏僻,倒也寬敞,就像京城内的房子,越靠近繁華喧鬧之地,越是寸土寸金,越是偏遠冷清,倒越是不值錢了。黃芪總嫌後院那麼一塊地兒空閑着太浪費了,她們宮裡份例也有限,便去尋了些花花草草種下,偶爾還弄些青菜種子來,到了季節能吃上些新鮮的蔬菜,倒是比那些聖眷正濃的妃嫔的宮中來得舒适。
黃芪捧了杯水到莫應缇的床邊,見主子還沒醒,隻是湊近看了看她額頭上的傷痕便離開了。她一離開,莫應缇便睜了眼,心想:黃芪怎麼忽然如此體貼,上一世自己想多睡幾個時辰都不可,她總說,若是被旁人知道了,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是有什麼要緊的人突然駕到,一不留神給扣上個藐視君威的罪名,那可不得了。就是因為這小題大做的性子,莫應缇可是一次懶覺都沒睡過。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莫應缇拖着麻木的左腿坐了起來,端起那晶瑩半透的白玉杯,那是黃芪每日清晨慣例為莫應缇上的苦葉玉露水,需得每日天蒙蒙亮采自苦瓜葉上的晨露。莫應缇飲了一小口,清甜爽口直沁入心。
今日,她可有得要忙呢!
她喚來雪陽宮裡伺候的下人,仔細交代着:“你們也跟了我有半年之久了,知道我是個不争不搶淡泊度日的性子,我也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空有些本不該有的野心,如若你們現在還是不滿雪陽宮未得聖恩的現狀,我也不勉強,你們自尋出路去吧。”
話音剛落,底下人窸窸窣窣,那些太監宮女們納悶兒,一仆不侍二主,雖然有些人的确有二心,卻沒人敢明面上表露出來,畢竟沒有哪位娘娘敢用曾經背叛過前主子的下人。
“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半年不算太長,我和你們的主仆之情尚且未曾建立,現在有些另尋高枝的想法尚且說得過去,如若日後被我發現有背叛、欺瞞之過的,不僅徹底斷了另覓新主的念想,在我宮裡更是得不到好下場的。你們可清楚?”上一世雪陽宮的确揪出一兩個背主之徒,莫應缇有一種預感,以後在雪陽宮發生的事大都不能外傳,一旦宮裡有這種老鼠屎,後果不堪設想,還是早早清除的好。
話音剛落,一個枯瘦歪嘴的太監便上前跪下了,先是謝主子恩寬,後又哭訴自己家裡情況艱難,上有體弱老母需以昂貴的草藥維持病體,最後悲歎自己命薄沒有伺候主子的福分。莫應缇認識這人,是雪陽宮的主事太監李宣和,上一世她便偷摸地與蘭貴人的清影宮私相授受,被莫應缇攆出宮去,誰曾想,這輩子他連裝都不願多裝一會。他手下的幾個小太監見狀,紛紛按照他的流程來了一套。有的還真擠出兩滴眼淚。
遣走了這些人後,一旁憤憤不平的玉竹終于忍不住了:“果然是沒根的東西,哭的比唱的好聽,也難為主子還給了二兩銀子打發,他們也配?”莫應缇笑笑讓她再去找些銀子,分發給留下來的宮人們,道:“不必得罪那些小人,今後且有人治他們。我也不能讓願意衷心的下人們寒了心。”
出了裡屋,玉竹不禁感歎道:“主子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先前我竟然沒發現。”黃芪笑笑道:“畢竟入宮這麼久了,以她這顆七竅玲珑心,怎麼會不長進?”玉竹挑挑眉:“這才不到半年,不算久吧。”然而黃芪隻是笑而不語。
玉竹忙完發銀子的事,好不容易坐下來歇會,便被莫應缇喚去問:“舒太醫來了沒?”剛陪黃芪拔完後院的草,又被莫應缇喚去問:“舒太醫來了沒?”本來這一下宮裡的太監都被李宣和帶走了,他們這剩下的人越發的忙碌了,這樣前院後院的跑了好幾遍下來,玉竹直覺得自己這主子像個獨守空房等夫君歸來的望夫石,她的嘴一張一合,跑斷的是自己的腿啊!
就這樣,天色将暗,舒景聿依舊沒來,莫應缇越等越慌。黃芪自請去太醫院問問。不一會兒,黃芪帶了消息回來,原來舒景聿生病了,一大早便拜托同僚幫忙請了假。
“可有說有無大礙?”莫應缇急忙問。
“未說,舒太醫隻是個低階太醫,無人在意,”黃芪淡淡道,“恐怕現在最關心他的人就是您了。”
莫應缇隻是皺眉不語,黃芪又道:“可要奴婢出宮去看看?”
“你?”莫應缇驚訝道。一向穩妥的黃芪竟然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但此時莫應缇管不了那麼多,若是她的腿尚能行走,此時哪裡還需要其他人出宮去尋舒景聿。
“奴婢入宮前曾習武半年,輕功尚可瞞過宮門侍衛。”黃芪拱手道。不知為何莫應缇竟然從這副溫和不争的眉眼中看出了半分英氣。
“黃芪...你...”莫應缇簡直不敢相信,“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黃芪道:“入宮時嬷嬷就告誡我們,宮女不可習武不可私藏利器,奴婢隻能将自己的過去埋藏于心。”
“你的過去?”
“奴婢原是城西絲綢莊黃應全的女兒,在我八歲時,遭遇仇家陷害将爹爹的絲綢莊送上了衙門,從此絲綢莊被查抄,爹爹含冤命殒大牢,幾年後我為求自保才入宮為婢,所幸遇到貴人寬和,善待于我...”黃芪依舊平淡,似乎是絕望過後的無所畏懼。
“絲綢莊的小姐...你家倒是與其他大戶人家不同,别家女兒都學琴棋書畫,你家将你送去學武。”莫應缇審視着她。但莫應缇能看出,這一世的黃芪步伐穩健,擡腳落地輕若無人,若不是她自己的輕功在江湖上數一數二,恐怕都無法識别黃芪的腳步聲。
“隻是偶然習得,隻為自保。”黃芪頓了頓,“請貴人相信,黃芪對貴人的衷心!”
莫應缇總覺得黃芪有些奇怪,但也說不上哪裡奇怪。今日她故意找玉竹問舒景聿的事,就是因為黃芪近日表現不同尋常,可她又表現出對舒景聿不同尋常的關心,現在還自诩衷心。她到底有何目的?但她所說的一切幾乎聽不出破綻,她所做的全是替主子分憂的事。
莫應缇本能的相信她,她鄭重地拉過黃芪的手,說了句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