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膽小瘦弱的男子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鋤頭,“哐當”一聲,驚得幾個人身體發顫。
姜明葵适時道:“本官奉命來此,本就為大旱一事。你們受奸人蒙蔽,現下悔過,本官不再追究此事。”
更多人放下了鐮刀,無措地站在院中。
她彎下腰,輕聲道:“妖言惑衆之徒,不容于世。”
“你說河神震怒,河神娶親可是河神親口所說?”姜明葵将劍緩緩移開,匕首對準他的眼睛。
族長嘔出一口烏黑的血,開口道:“牝雞司晨,我是河神最忠實的信徒,河神自當托夢于我。”
他咳嗽了兩聲,又道:“河神娶完親,陽覃城才會下雨。你這是在逆天而為!早晚會有報應的。”
姜明葵又問道:“河神怎麼說的?河神長什麼樣子?”
她長眉一挑,厲聲道:“你既然說你是河神最忠實的信徒,為何不以身殉之?河神見你這般決心,恐怕也不忍讓村民再受旱災之苦。”
“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問一問河神,是否是你這個信徒犯了錯惹得他震怒?”
姜明葵聲音越來越高,臉上滿是愠怒。
“陽覃自古以來供奉的神明,哪位不是慈悲為懷,普度衆生?你到底有多大的膽子,敢以活人性命獻祭?”
那族長卻突然暴起,猛地掙紮起來。
他聲音嘶啞,幾乎是吼出來,像惡鬼一般。
“妖女,你懂什麼天命?”
姜明葵玩味地重複了一句“你懂什麼天命”,伫立在堂前。
她迎着太陽,用着女子清甜的聲音說道:“你以為陽覃城内為何提前修建水渠,為何義倉放糧,為何有大人物在大旱之前就來到陽覃?”
她輕輕轉動了一下手中的匕首。
“因為司天監夜觀星象,早知兩地會有旱災。”
族長滿是鮮血的臉在陽光下更加猙獰,姜明葵不屑地看着他那張扭曲的臉。
“我就是那個觀測星象的人,我就是天命選中的人。”
她輕聲笑了一下,又道:“可是上天偏偏就是告訴了一個女人。”
族長陰鸷的眼睛盡是癫狂,他瘋了似得扭動着,蒼老的臉上青筋暴起,他不住哀嚎着:“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漸漸衰弱下去。
他憤恨地眼神黏在姜明葵臉上,隻是一直嗫嚅道:“不可能,憑什麼?她憑什麼能被上蒼選中。”
姜明葵将匕首遞給阿青,說道:“你既不把女人的命當命,逼死阿青和她的祖母。那便死在女人手上,再以你的命告慰河神吧。”
阿青的手在發抖,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可是依然笑着。
那裡正卻跪下,爬着來到姜明葵跟前,被一個侍衛攔下。
裡正說道:“求大人放過我爹,他是人老迷了心竅,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啊!”
“你身為裡正,卻縱容你爹知法犯法,逼死村民。阿婆投河前,你和你爹是怎麼保證的?”姜明葵從地上撿起劍,“你放過阿青了嗎?你将阿青綁起來的時候,可有一刻想起阿婆?”
裡正卻想起阿青祖母投河前的眼神,她存了死志,背上綁着一個大石塊,眼睛卻清明。
她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裡正和族長,帶着無盡的祈求,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進了水中。
午夜夢回,他甚至不敢回想那一雙眼睛。
蒼老的眼睛印在他心裡,無時無刻不受到灼燒。
他做夢時總能見到那雙眼睛怨毒地盯着他,可是他爹卻固執己見。
阿婆子女全都去了,阿青是田裡撿來的外姓人,隻有她們最好犧牲。
裡正終于閉上眼睛。
姜明葵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去吧。”
阿青終于哭出聲來,她握緊匕首,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地刺着。
阿青一刻也沒有停,憤怒催使的力量竟然爆發在這樣一具瘦弱的身體裡。
直到族長的哀嚎聲越來越微弱,她才停下來。
阿青手上被匕首的花紋勒成幾道印子,她茫然地擡起頭,看向姜明葵。
“他死了對嗎?”
姜明葵輕輕拭去了阿青臉上的血迹,由着她哭。
她從來不信什麼冥冥之中自有報應。
語言和時間是蒼白無用的,唯有鮮血和死亡才可以告慰受害人。
姜明葵将袖袋裡的平安符拿出來,放在阿青手心。
“這是從你枕頭裡找到的,我想你應當不知道,物歸原主了。”
阿青握着平安符,輕輕貼在心口處。
這是阿婆留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她閉上眼,卻是阿婆投河前為她輕掖被角的樣子,萬般不舍,皆化作了一句:“我們阿青,隻要平安健康就好。活着,好好活着。”
她那時候為什麼沒有看出來情況不對,為什麼沒有攔住阿婆?
為什麼直到阿婆臨了,她從未明确說過一句表示愛意的話。
阿青終于泣不成聲。
遠處卻漸漸有人聲,一個身穿铠甲的侍衛道:“大人一夜未歸,世子殿下派我們來護衛大人。”
施重淞為何沒來?
城中事務還要更棘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