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笑容在這一瞬間突然支離破碎。

他突然無比畏懼，他突然渾身發抖。

他以為自己看見這一幕會控制不住傷害他的母親，可他沒有。

他幾乎是顫抖着手腳，慌不擇路地往院子外跑去。此時母親的哭喊聲夾着笑聲，讓他的逃避更加諷刺。

跑走的動作太急，以至于剛挂上的荷包就那樣落到了地上。

他沒有去撿。

是來不及？還是不敢？

可是他怎麼也跑不出去，往日裡無比熟悉的謝府此時完全變成了他陌生的模樣，所有的熟悉的路都無法通往大門口，他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直到最後，精疲力竭地倒在了院子裡的桃花林下，在那裡望見了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院子上空閃爍着各色的符文，謝觀雨知道那是仙人留給父親的法陣，一旦開啟，整座謝府不會有一樣東西能活着走出去。

夜裡寒涼，他靠在樹邊，将那株草抱在了懷裡。

“為什麼呢？”

他無神地望着夜空，突然哽咽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

溫熱的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滴在草的葉片上，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音。

“不要哭。”

他驚愕地忘記了擦眼淚，猛地低頭，發現剛才還快要枯萎的草突然變綠了些許。

“不要哭。”

是這株草在說話！

他蜷縮在樹下哎，把這株草緩緩藏進懷裡。

“謝謝。”

無論是不是幻覺，至少這句話……

至少……

再度醒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父親坐在窗前，手上放着一個白色的玉瓶，臉色陰沉。

“可以開始了。”

見他醒來，父親望了一眼旁邊，說道。

他這才發現旁邊坐着一位陌生人，穿着道袍，和他年齡相仿。

隻見此人從手中拿出一把桃木劍，不知念了什麼咒語，那原本在父親掌心的白玉瓶就那樣浮了起來。

一道藍色的光芒從瓶口溢出，直沖他的眉心，與此同時，他的父親從袖口抛出一個黑色的蠱蟲，迅速抛到他的皮膚上。

無法忍受的劇痛從腦袋深處傳來，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端坐在一旁的，他的親生父親。

若是他沒看錯，剛才對他用的蠱蟲，便是玉門村禁書中的吞噬靈魂的噬靈。

這樣的蟲子，可以奪人軀體，換取靈魂。

他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些從未見過的片段。

各種妖獸，萬發仙劍同時升空，還有小時候的他自己……

“哥哥，你明日是不是休假……”

他看見自己怯懦的眼神，看見自己沉默地縮在角落……

這是謝觀池的記憶！

“觀池！”

最後的記憶，是一個女子朝他奔來，他好像墜入了懸崖，四周很黑很黑。

然後是紛雜的人聲，然後便是永無止境的昏迷。

*

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醒來了，直到那一天清晨，他剛睜開眼，便看見了久違的光明，還有擱在桌邊，似曾相識的一盆草。

和他那天在桃花樹下遇見的一模一樣。

後來他才知道，謝觀池在一次外出行動中意外死亡，他的好友帶着他剩了一半的靈識回到了玉門村，和父親一起用禁術複活了謝觀池。

可是施行的過程中除了差錯，導緻謝觀池的一半靈魂和謝觀雨的另一半靈魂融合在了一起，白天的時候這具身體裡的是謝觀雨，而到了夜晚，則是謝觀池。

剛醒來的時候，謝觀池的靈魂并不穩定，所以占據這具身體主導權的依舊是他。他還記得自己故意做出謝觀池不會做的事情時，那些人有多錯愕。

書童，仆從，婢女……還有他的父親，都希望謝觀池活着。

那他呢？

他又憑什麼就應該那樣死去！

可是他太弱了，根本無力反抗哥哥好友設下的法陣，隻能終日呆在房間裡，唯一的慰藉便是那扇不算大的窗戶。

每當他輕輕推開窗戶，往外看時，都有片刻的時光想象着自己自由的樣子。

如果他不是謝觀雨就好了。

謝觀池的好友在村子裡住下，每逢一個月就會來找謝觀池一趟，而神奇的是，謝觀雨能知道謝觀池的記憶，而謝觀池并不知道他的。

于是他知道了父親和母親變樣的原因。

是魔氣。

本來活不下去的母親因為主動在身體裡引入了魔氣，重獲新生，可卻漸漸被魔氣污染，慢慢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他在謝觀池的記憶裡看見了被綁在床上的母親，她的眼睛紅的可怕，皮膚上長滿了細小的眼睛，完全變成了一個怪物。

她痛苦地低吼着，卻怎麼都逃不出身上繩子的束縛。

他能感知到謝觀池的情緒，冷漠，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目前這是能堅持的極限了。”

站在謝觀池身邊的男人輕聲道。

“那她便沒有用了。”

說着，謝觀池快步走到窗戶前，迅速拉開了窗簾，刺眼的陽光落到床上的怪物身上，她開始尖叫，十分痛苦地尖叫。

“目前來說，她是怕陽光的，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