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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梅雨季難得的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秋山離開她租的房東奶奶的閣樓,從醫院的後山上下來後,在小公園裡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太陽升起來。
她用腳踩滅了煙頭,然後把它扔進垃圾桶裡,就像扔掉自己所有紛雜得如同蛛網的思緒。
她對自己的什麼前途啊,命運啊,一無所知,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去哪裡。
有些事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真相,可一旦知道了就讓人無法承受。
被醫院勸退之後她就沒有再工作了,并不是她沒有去找工作,而是沒有醫院願意接受她。
嚴重的哮喘病和過敏體質,加上不久前才做了一回“風雲人物”,讓她基本上一個照面就被pass掉。
她那時才知道她生活的世界,一直是虛假的。
“成績好又優秀的醫學生有的是,你以為你的老師為什麼會主動給你推薦信?你以為那麼大的醫院為什麼要招你進去?……”
“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有什麼出息,我也不要求你成什麼才,想着你隻要不丢臉就好了,結果你連在醫院裡混個體面的工作都做不到……”
“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我不會再為你走動關系了,你好自為之吧……”
她不是傻瓜,不是聽不懂父親的話。
她以前最讨厭父親橫插一腳,明明她可以再讀一年國三,考上自己想要去的中學,可父親卻因為不想有一個“國三都要讀兩年”的孩子”這個可笑的理由,把她塞進枭谷,讓本該三十個人的班級變成三十一個,然後被同學知道了這層關系,被大家排擠。
那時的她是天真的孩子,會生氣為什麼父親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會憤怒于大人輕而易舉就抹去了自己的努力,明明她靠自己就能能争取到機會,明明她自己能做好應該做的事情。
而現在的她隻是羞愧又恐懼。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假惺惺的羞愧,作為一個沒有能力的人居然曾經做過醫生為生命負責的恐懼。
她這樣的人,沒有用處,沒有能力,卻曾經被放置在一個那樣重要的位置上。
可是她不能去怪父親,把一切的源頭推到他身上。所有人都這樣做,父親隻是不想讓他自己、不像讓她成為社會裡那個異類。
她總是後知後覺,在事情過去之後才學會應該學會的東西。就像她在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才知道大家不喜歡她,在大學快畢業時才意識到自己被排擠不隻是因為“規則”。
她的遲鈍、她的性格、她的愛好、她的行事方式……她本身才是問題的答案。
還有父親。
她隻能怪自己是罪有應得。
如果她生來就是聰明的孩子,不那麼貪玩,情商不那麼低,身體健康,或許她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人,能成為一個令大家滿意的孩子,成為一個好醫生。
有時候她真的很讨厭自己為什麼是這樣的人。
“那個阿姨為什麼要一直盯着垃圾桶啊?好奇怪哦。”
“女孩子無論多大都得叫姐姐的。”
身後傳來路過的小朋友的讨論聲。
隐隐約約的,無比熟悉。
秋山沉默地轉過身,是兩個已經走遠的孩子。
“咦,你看到了嗎?她真的好奇怪啊,還在看我們。”
“噓,小點聲,别跟她對視。”
秋山看着他們的背影,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結伴越走越遠,消失在公園的盡頭。
不知為何,恍惚間她總覺得他們似曾相識。那點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悸動地觸摸着她的靈魂。
下次要改改這個閑着沒事就忍不住思考人生的毛病了。秋山想。
起碼下次站在垃圾桶面前思考。
秋山笑了起來。
無論世界變成什麼樣子,都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就算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不能成為想要成為的人,就算她真的一無事處,都要死皮賴臉、厚顔無恥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