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我,王子,”那顆有些雜亂的黑腦袋不再高昂,終于恭敬地低了下來,
“…是茜弗斯的僭越,想與您像朋友一樣打趣,您曾教我塞尼特棋,梅亨棋…那些珍貴的記憶我從未忘記…讓我擅作主張将您歸為了朋友一列…十分抱歉…”
她的聲音真輕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逼問一個無辜可憐的純良小姐。
…好一個卑鄙又狡猾的異族人,他不自在地想道,
她的話令他越發心煩意亂,情緒浮動的浪潮一下一下擊打着内心,融化成了一團苦澀蔓延在胸膛
朋友……從未忘記?……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明明隻是點頭之交,明明幾年間從未想過接近他……平日裡連一句相約棋局的話都不曾給予……
卻說什麼從未忘記……她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嗎?
狡猾的,卑劣的異鄉人啊……!
不想當着她面露出什麼端倪,王子隻好再度轉過身,
“…我會去找人調查你的,”,他邁開步子,檸檬的酸甜氣息讓他忍不住皺了下鼻子,“在埃及,你無處可逃。”
庫裡庫裡,庫裡庫裡
栗子球擺動着綠色的爪子,費力追上他的步伐。
————————————————————————————————————————
一個合格的侍女需要做什麼?
在早晨總管的叱咤還沒有響徹雲霄前準時到崗報告?
還是在主人從夢中打着哈欠醒來時貼心地端上一盆滴着鸢尾香精的清水?
或者說在悶熱無聊的午後拿起羊油保養的魯特琴為幹燥無味的閑暇增添一絲樂趣?
抑或說得在午夜來到地窖定時翻動随着時間醞釀而飄逸濃香的大酒桶?
…總之她沒有做到一項。
聽着侍衛的報告,阿圖姆罕見地沉默了,茜弗斯,真有她的。
坐在花崗岩打造的椅子上,背後的石塊冰涼光滑,他不喜歡軟墊,國王不應是享樂的…父王說過,所以王座也是冰冷的黃金白銀打造而成,參雜着硌人的寶石,
“…密切監視。”
他隻能這麼命令,侍衛隊長從地上起身,莊重地行了個禮,轉身離去,他可以看見一隊侍女路過門口,其中的一位沖着侍衛嬌羞一笑,而這位冷峻嚴肅的隊長不禁周身一震,就像被愛情的火焰擊中浸潤一樣。
是那天一同占蔔的懷春少女,阿圖姆移開眼,站了起來,看來,她又說對了。
緩緩走到窗外,黃昏的天空之下,越過白色的森嚴雄偉宮殿,遠處黃金一般的沙漠中,尼羅河像一條深藍色的緞帶,輕柔地躺在上面,四周退潮後露出的深棕色的淤沙泥床,期間星星點點,薄紗般的綠色,是萌發新芽的作物
——離他的生日,被稱為“毒牙宴會”的那日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之久,迅猛的五旬風不再咆哮,阿比尼西亞高原不再哭泣,尼羅河不再怒氣沖沖,埃及的耕種期如期而至。
十月一直到次年的四五月是埃及的春季,鮮花綻開,莊稼發芽,溫和的西風像慈母一樣輕撫每個人的臉,埃及變得娴靜溫婉,尼羅河清澈平緩,紙莎草郁郁蔥蔥,久居不下的酷熱天氣也松開了獠牙。
這樣的天氣邀上将軍大臣聚衆打獵,與王室成員一起郊外遊行再好不過,以往父親也會在此時領着他們坐上法老的太陽船,在尼羅河上嬉戲玩耍,歡歌享樂,看着權貴們舉起長槍射向河底潛伏的河馬,用半人高的弓箭捕獲河灘邊探頭的野鴨。
那時的空氣滿是蓬勃的朝氣,就像這片永沐神之祝福的土地一樣生機勃勃。
今年父王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無緣無故地胃痛,頭暈,西蒙最精湛的醫術還有埃及最昂貴的草藥也對此束手無策。
心病難除…西蒙診斷道
對此,他沒有絲毫頭緒,埃及上下國泰民安,富足穩定,隻是邊境近來偶爾傳來幾起魔物襲擊的事件,然而這算不上什麼棘手的問題,
“我們活在一個與魔法與怪物共存的世界,王子,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了,比起魔物,人才是問題。”
西蒙從父王的寝宮走出來時如此說道,手裡的蠟燭跳躍着明銳的橙光,
“魔物是基于人心而衍生的怪物,可以随着千年神器而拔除,而植根于人心的惡念不會,您永遠不知道在王座背後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來自赫梯,西台…米坦尼,或者就來自我們身邊,王座之下,暗箭難防。”
…暗箭難防,沒錯,他認同,
魔物可以被精靈打敗,那人心呢?就算被抽去了魔物,那些奔騰在腦中宛若血液永不停歇的的思緒可以像鹈鹕一樣被捕獲嗎?那些不知為誰賣命的刺客難道也會像聒噪的朱鹭一樣自報家門嗎?
…而他甚至連一位平平無奇的侍女的心都無法揣摩,一想起那個他派出眼線已經監視多日卻一無所獲的侍女,心高氣傲的王子也不禁有些沮喪。
插科打诨,每日不務正業,這樣的侍女,卻精準預言了他會被刺殺,她甚至說中了棋盤,還有其中的那條劇毒的黑蛇…
就像未蔔先知的女巫,不…那些子虛烏有的占蔔自來是用來哄騙的讒言,他甯願相信她是那些藏在王座下的眼睛——如果說來自西台還有魯特努人的刺客與間諜真的蟄伏在埃及皇宮中,蠢蠢欲動。
也許他該更接近她一點,看看她身上有沒有魔物的氣息,他不想大動幹戈借用神官的力量,一個小小的侍女也不值得那麼興師動衆。
他能解決的,不對嗎?他可是埃及的王子
這就是一場豺狼與獵犬的棋盤遊戲,坐在他對面的對手是一條遊刃有餘的豺狼,正饒有興趣地欣賞他愁眉不展的模樣,他得好好保護自己的獵犬,謹慎地探出每一步。
鐘聲回蕩,遠處的落日餘晖使大地一片紅潤,就像被紅葡萄酒從頭淋下,高峻的方尖碑,下工的一隊侍女歡笑着路過,其中包括着那個淺色皮膚,烏黑眸子的那位,她與同伴們揮手告别,獨身一人轉入了低矮塔樓邊狹窄的小道,潔白的影子瞬間消失不見,他臉色一沉,匆匆轉身下樓,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