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訓練的好日子,馬哈德看了一眼碧藍晴日想,不過哪天不是呢?
他擡起眼看向訓練場,王子在輕聲誦念着複雜久遠的上古咒語,胸前的黃金錐閃閃發亮,棕色的毛絨絨一團的魔物正在他腳邊蹦蹦跳跳,歡沁地撲着一隻蝴蝶,嘴裡不斷念叨着庫裡,庫裡…
跟以往一樣毫無區别…王子興緻盎然,專注凝神,不過敏銳的神官還是捕風捉影到了他有時的走神。比如剛剛那隊侍女走來的時候,王子沖着其中的一位露出足以讓任何人淪陷(神官認為)的微笑…
就算稱得上是與王子形影不離,總角之交,他也鮮少見到他露出那樣的微笑——酒紅的眸底閃爍着細小的微光,喜悅盎然,嘴角自信地上揚,臉頰卻泛起一絲紅暈
——那在常識中稱得上是羞澀吧,像是一名情窦初開的少年,馬哈德思忖,随即為這僭越的想法而暗生内疚。
他的王子應該是高不可及,舉世無雙,純粹宛若烈陽,他會如同名諱一般為這個世界帶來光明,他會是世間的神明,他堅信于此。
…..可是如今….
宮裡面的傳聞鬧的沸沸揚揚,王子在與一名侍女私會,每日都會在花園中暢談,王子甚至提議要娶她——簡直跟前幾年“塞特神官是法老的私生子才會年紀輕輕得到如此重用”一樣荒誕不經不可理喻,他本來視作耳旁風,未曾想徒弟瑪娜卻說漏了嘴,間接實錘了這一绯聞,他對王子決鬥後的時間安排無權過問,隻能去詢問西蒙求證,卻得到一句模棱兩可的回複——“他不會娶她的。”老人嗤之以鼻,安慰他,“我不會允許的。”
….如何放心?這樣的回答顯然是欲蓋彌彰。西蒙不會允許的?那就是說他們正在交往嗎,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光是這一論斷就足以讓他不思茶飯好幾日,當然…王子終會成婚的,終會有那麼一日挽起王後那塗着番紅花香油的細嫩藕臂,在衆神與埃及上下人民的見證下許下永恒真摯不渝的誓言….可那不該來的如此突兀,榮華雍容道王後殿下也不該是一位侍女。
他望着他的王子,目光沉沉,而後者顯然被這幾近悲戚的視線所生疑。
“馬哈德,有什麼事嗎?”
“王子….”停頓了好幾秒,他才下定決心,一雙像是采石場剛挖出來的褚石的棕眼看着王子“我希望您能慎重考慮自己的婚姻。”
“馬哈德?”
“屬下僭越….王子,我很擔心…您的感情。”
王子歪着頭,臉上露出一種茫然的表情
神官的聲音帶着一絲懇切,“您是埃及未來的法老,需要娶一位配的上您的王妃,而您現在在交往的…”
“隻是一名侍女,不對嗎?”他的王子笑了,目光像是在說,又是為了這件事,“我猜猜,是西蒙告訴你的?還是瑪娜?或者是哪個多嘴的下人?”
難道您沒在意過自己大膽的舉止嗎?神官搖了搖頭,悲切,“王子…屬下希望您能謹慎對待此事,您知道的,若當您想的話….”
“….整個埃及的女子都任我挑選?馬哈德,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西蒙的話?”王子顯然心情很好,抱起雙臂,嘴角揚起清淺的弧度,他看到這樣的王子,就知道自己要被捉弄了,“何況,說到這個,已經年過23的馬哈德神官為何還是單身一人?需不需要我為你操辦相親?馬哈德,你知道的….”王子刻意放淺音調,“隻要你想,整個埃及的女子都會為你傾倒。”
“王子?”年輕的神官愕然,驚得啞然無言,看的少年不禁讪笑,
“如果以後再想‘逼婚’的話,那就先請我的好神官們以身作則吧,從你到卡利姆,夏達到愛西斯….唔,說不定阿克納丁我也得為他好好挑選一番呢。”
“王子!!!”他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不然對面的王子不會露出這麼一副惡作劇達成的表情,紅眸眯成兩道上揚的彎線,從中透出星星點點的眸光,好在少年在他發窘之際及時止損,友善地看着他,
“馬哈德,我最近在決鬥上的表現并沒有松懈吧?那你在擔心什麼?難道已經跟西蒙一樣浮想聯翩到我不理朝政?沉溺酒池肉林?”
“當然不是!”他急忙否認,“您當然不會如此!”
“那就不用過問此事了,馬哈德,”少年将話題輕巧地引到别處,“我們繼續練習吧,這次我想學同時召喚出三個魔物,拜托你賜教了。”
這是結束話題的标志,年輕神官并沒有那麼不識眼色,隻得俯身受命,聲音悶在喉腔混沌不明
“….這是屬下應做的。”
決鬥結束後,神官照例去探望重病在床的阿克納姆法老。
西蒙神官身兼數職,作為第一先知之外還是法老的左右手,埃及或不可缺的維西爾,忙得不可開交時,就會由其他神官代替老人去看望病重的法老,他雖然主修魔術,不比西蒙還有愛西斯那麼精通醫術,不過施展一些有助于睡眠的法術還是綽綽有餘。
通往法老寝宮的走廊很長,外面太陽大得離譜,埃及作物的生長期就要迎來尾聲,卡利姆在好兩個星期前就預測到了天狼星會緩緩下移,收獲期姗姗來遲,好像已經很久沒見到卡利姆了,他去做什麼了?隻記得王子派他出宮前往下埃及,還領着一隊士兵…..王子并沒有提起,他也不會過問,君王不必向下屬傾訴衷腸,他也明白,不過仍舊感傷,他記憶中的王子還是個連抓到隻甲蟲都會朝他跑來的孩子,歲月流轉不停,如今五旬風又将吹拂回這片大地,炎熱與幹燥将是座上賓。
而人不會循環往複。
神官心中還在回憶着剛剛的種種。
是啊,王子在決鬥中的表現一如既往的優秀,他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與塞特都是從平民出身,沒有那種出身顯貴之人的階級觀念,為什麼對王子的私事多加口舌?不是那個侍女的緣由,他想道,是王子….
…..他顧慮的隻不過是,王子又能否獲得幸福呢?
一位出身卑賤的侍女能否給予他夫妻的真愛?而不是貪圖榮華富貴,未來的王後應該母儀天下,成為王的左輔右弼,使他能夠熠熠生輝。
….他隻希望王子幸福,哪怕不再是個歡叫着将甲蟲塞入他手中的孩童,會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淘氣地撒嬌,變成了一個需要承擔世間所有責任的人世神,他也希望他可以幸福。
年輕的神官還記得那個炎熱的午後,年僅十一的孩子如何握着他的手,為他吮出毒液,沖他笑着,毫不在意。
我的王子….神官的内心在呻吟。
踏入寝宮,神官向着挂着紗帏的床榻行李請安,法老用一陣輕咳回應,他站了起來。
“您感覺如何?”來到了床榻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垂在金序輪花刺繡薄被上的枯黃手臂。
“老樣子。”
被褥間的法老虛弱地應道,兩頰凹陷,眼窩深邃,原本有神的眼睛帶着病弱的濕潤,就算并不精通醫理,他也明白這不是什麼好征兆,無法想象,前一個月還可以處理辦公的阿克納姆卡農王如今居然病入膏肓。
雖然…這也許是他的傑作?神官心中湧起一陣酸澀的自責與慚愧,早知如此…就不該告訴法老那件事…
興許是看出了面前年輕人的内疚,法老輕聲喚道,“馬哈德?”
“屬下在。”
“你剛剛與王子決鬥結束,他今天如何?”
“一如既往的英勇,陛下。”
“很好,”華貴布料間的重病之人歎道,“他要盡快成長起來了,我已經時日無多了,他必須學着如何保護埃及,你與神官團務必好好輔佐他。”
他忍住悲怆,“陛下,您隻需要好好休息,一定都會好起來的…我會為您詠誦助于睡眠的咒語….隻要好好睡一覺….”
“那不會有什麼大效果的,馬哈德,”法老微微笑着,“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我也知道…這是對我的懲罰,為了獲得本不屬于世間的力量…這是應得的價格。”
“不!您隻是為了保護王國而已…”神官痛苦不已,握緊了雙拳,他發現自己無法直視那雙濕潤的,溫和的宛若春季天空的眸子,他的心理防線會完全崩塌,“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将千年神器的事情告訴您…不然您也不會….”他低下頭,胸前苦澀難解。
“你隻是讓我明白一個我很早就在懷疑的事實罷了….不必自責,說起來連西蒙都不曾意識到這一點,你很敏銳….”法老的聲音還是如此輕柔,卻令他想潸然淚下,“不過不管如何….那裡面寄居的怨靈生前都是我的子民,我應當為他們而負責,而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救贖。”
“法老….”
“我起碼也得作出一番表率,為了我的王國,我的子民,我的良心….為了我的繼承人,”被褥間的王呼吸微弱,“等到以後…當他知道了這件事後,他會如何看待埃及現在得來的一切?他一直尊敬愛戴的父親居然是不折不扣的殺人狂….”法老的語氣染上悲哀,“他又會如何看待我呢?”
“殿下會明白你的苦衷的,您不必擔心。”
阿克納姆沖他笑了笑,笑容蒼白無力,“我也許現在就該把他叫到床頭,從始至終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可是我害怕他懷疑…動搖….他這個孩子…看起來非常固執,堅強,其實也很脆弱….一旦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踐行正義,隻是接管着一個屠殺者父親用平民之血染紅的寶座…他一定會喪失鬥志的…”
神官看見病人那雙濕潤的眼睛痛苦地閉了起來,“不…他不能喪失鬥志…”阿克納姆枯槁的手指緊緊揪住被子,“他…等待着他的未來…一定不會一帆風順…為了獲取這本不該存在于世的力量….我犯下的罪孽,會由他來償還….”病人氣喘籲籲了起來,神官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