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納姆法老!”他在那雙眼睛中發現了恐懼,以及無法釋放的悲哀,這令他更為痛心
“到時候…請竭盡全力幫助他…”他的法老用幾近哀求的語氣喃喃,死死抓住他的衣物,馬哈德艱難地點了點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為了王子….屬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或許是覺得這誓言太過普通,他深吸一口氣,堅定地對上法老的眼睛,“我的靈魂….永遠是他的奴仆。”
似乎是終于放心了,阿克納姆松開手,重新躺回了床褥間,他輕聲詢問着,
“法老?需要我施展入睡的法術了嗎?”
他的法老點了點頭,接着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今日從守墓一族那傳來信件,這幾日帝王谷好像不太安甯?”阿克納姆王的聲音飄蕩在紗紡的床帏間,“盜墓賊在周圍聚集,甚至掠奪周圍路過的商隊,你帶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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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庫拉
好日子不常有,壞運氣如影随形。若想出門不要第一面撞見巡邏士兵,最好去沙漠女巫那讨個吉利。
他死去的叔叔總是把這句話挂在嘴邊。因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叔叔總說,
不過當阿克納姆率兵洗劫掠殺整個克雷·艾爾納村時,沙漠女巫贈予的鼠尾草結,十字手持物,叫什麼不撒的泥雕也沒有救他的命。
他還記得自己是因為尋找彈珠而身藏在草垛逃過一劫,當他找到那顆玻璃彈珠準備往返家中時,惡兆就在此發生,屠殺來的迅猛不及,血光漫天中,他手緊捏彈珠瑟瑟發抖,叔叔那被砍斷脖子的身子就倒在腳旁,溫熱的血浸潤了他的腳趾,滲入了沙地,叔叔的眼睛像死去的魚一樣睜着,暗淡無光。
“這是你的那一份。”那個臉上有着一道橫跨眉骨到下颚的駭人傷疤的同行朝他丢來一包鼓鼓囊囊的錢袋。
他利落接住,放在掌心掂了掂,沙圖堅硬的金屬質感從布袋中凸出,沉甸甸的,是應有的重量。
“這次幹了票好的,沒想到一個地方抄寫員墓裡居然堆着一房間财寶,媽的,可真是個好位子!!!”刀疤臉沖他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爛木頭上,他皺了皺眉,嫌棄地挪開了點,刀疤臉沒有在意,
“喂,小子,我說你,還打算去給死人埋墳?不要糟蹋錢!”
“跟你無關。”他隻是把錢袋攥得緊緊的,不想理睬。橫屍在廢棄村莊的屍體早已化成累累白骨,他在這十六年間始終如一将族民的遺骸以普通人的方式埋葬,盡管他知道,這樣仍舊不足以安撫這些哀怨的亡靈,它們仍在幽深的地下神殿中日複一日地哀哭。
“死了就是死了,你給死人哭墳也沒用哪,不如留着錢去吃點好的,玩玩女人?我聽說法尤姆還有羅塞達那兒的妓院可是有着雅赫來的女人,頭發像黃金,皮膚白的跟煮熟的雞蛋似的,啧啧!”
忽視身邊人咂巴着嘴的呓語,他隻是把頭轉向另外一邊,他們正坐在一條房屋中間相隔的小巷中歇涼,外面烈陽高照,這個位居沙漠邊緣的小鎮是附近幾十裡唯一的人煙,也是許多商隊,不法分子交易的中轉站,他們通常洗劫陵墓後就在這裡倒賣分贓,倒是不用擔心士兵追查,這兒的長官異常大度,隻需要小小的抽成足以。
時值正午,天氣炎熱幹燥,街面卻人來人往,吆喝四起,這裡原本就是幾十裡唯一的城鎮,膚色各異的旅人步履匆匆,有些膚色黝黑,穿着清涼,有些披着淺色頭巾,包的嚴嚴實實,時不時一隊商隊驅馬路過,頓時塵土飛揚,黃沙滾滾。
再加上最近邊界魔物騷擾流民四起,一波又一波的難民流離失所擠入其間,宛若枯水期般的牛群般加入了遷徙的隊伍,他看到了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正把頭埋在那一動不動的孩子身上哭泣,隻有一條腿的男人在妻子的攙扶下行走,老人拉着一個過路的長官乞讨,被身邊的守衛反手打了一耳挂,孩童在啼哭,他不動聲色地看着,隻是看着,這樣的場景在邊界每天都會發生。
在這雜亂中,一隊緘默不言,衣着各有千秋的旅人在其間緩慢前行,身披輕薄軟紗,顔色各異的輕紗甚至遮掩了面部,宛若一路行屍走肉,與身邊格格不入,死氣沉沉。
“沙漠旅人。”疤臉注意到他一直凝視着,出聲提醒道,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沙漠旅人,一群居住在沙漠深處的,神秘莫測的聚落,每日隻是不知疲倦地四處遊曆,無人知曉他們從何而來,又去向何處,隻是看見他們漫無目的地步行,好似一群無地生根的無足鳥。
埃及人厭惡沙漠,認為潮起潮落,輪回不休的尼羅河才是生命之源,而黃沙肆虐,亘古不變的沙漠則是死亡的母巢,不同于歐西裡斯的冥界永恒樂園,那裡是代表終結與毀滅的詛咒之地,而自古隻有罪行累累之人才會被禁锢于此。
據說沙漠旅人遺忘了過去,被神所降罰,永無止境的降罰,遺忘之罪罪不容誅,于是周而複始地往返于世間,靈魂被囚禁于此,永無解放之日。傳言他們容顔不老,身體停滞發育,無法死去,亦非存活,傳言他們已經忘卻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容貌,所以全身裹緊輕紗,隻露出一雙眼睛,如若已然忘記全部,他們将整個頭部包裹,不敢直視鏡子與水面,唯恐發現其間映照出一張陌生的臉孔。
下埃及的居民厭惡而又害怕着他們,每當旅人路過,避猶不及,朝他們潑去水,扔出鏡子的碎片,驅趕着他們離開。
他們是一個部落嗎?無人得知,然而他覺得就憑那面紗後五顔六色的頭發,紗衣下黑白不盡相同的膚色,他覺得這也不過是一個流浪集團罷了,在沙漠中抱團取暖,就如同他與這些同行的盜墓賊,因為一些目的與相似的遭遇而被迫集結,抵擋着長夜将近。
他叔叔很信沙漠旅商中那些女人(她們更是被稱為沙漠女巫),不惜高價也要求得一些護身符,旅人們通過預言或者倒賣各種奇物而生,那些行為詭異,動作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詭谲的女人擁有被詛咒了一般準确的預言能力。
就像已經通曉了所有結局,總是準的出奇,他雖然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卻永遠也無法忘記叔叔領着他最後一次前往這些女人的帳篷,她們端坐在其間,當叔叔問道明日會發生什麼,長久的沉默後,其中的一位舉起手臂,指尖直直對準他,用非常生硬,不熟練的埃及語對他說,
“你是唯一一個。”
另外一位沙漠女巫伸出手,将一枚彈珠送給了他,她的手指枯槁的像枯水期的幹木
….他那雙生石灰水一樣的紫色眼睛緊緊盯着那些步伐闌珊沙漠旅人。
突然起身,朝他們走去。疤臉顯然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
“喂,小子!!!巴庫拉!”身後傳來疤臉緊張的聲音,“不要去接近那些詛咒之人啊!”
然而他已經越過匆匆路人,伸出手,按在了其中一位矮小女子的肩上。
“占蔔,”他低聲道,将兩枚沙圖放在女子的手中,俯視她張被黑紗包裹住的臉,裡面隐約透出皮膚,不是埃及人般的深黑“告訴我下次的運勢。”
那張烏黑面紗後的臉沉默半晌,似乎是在辨認,接着,記憶中不熟練的埃及語響起,就像從沙漠中湧出的濃稠石油般生硬,
“你是唯一一個。”
“什麼?”他皺起眉
聲音從面紗後飄出來,與十六年前一摸一樣,
“你會唯一一個。”
瞳仁微縮,他用力握緊了她的手腕,“告訴我更多!”他朝她吼道,就像捏着鳥骨一樣,沙漠女巫那瘦巴巴的手腕好似下一秒就可以折斷。
然而她卻像一具木偶一般毫無知覺地重複“你會是唯一一個。”
“你!!!”周圍已經被身披輕紗的旅商團團圍住,疤臉抱住了他的胳膊,使勁将他拉住,他盯着那個沙漠女巫,沖她怒吼道,
“告訴我更多!多少錢都給你!”他幾近嘶吼着,不顧疤臉的阻攔将口袋中的錢袋掏出來,扔在了地上,激起一陣灰塵“說啊!!!!說的更明白一些!!!”
沙圖紛紛從布袋中跳出,小小的鐵圈狀的錢币滾動着沿着黃沙的地面四散而逃。
為何不告訴他叔叔第二日就會被屠盡全村,為何要送給他那枚彈珠讓他逃過一劫?為何通曉一切卻又緘口不言?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是神嗎?是可以擺弄一切卻殘酷無情的神祇?
最後,他從口袋中摸到了那顆彈珠,早已因為年久磨損表皮變得崎岖不堪,他扔向了女人,彈珠飛速砸在她的臉上的骨頭,乓的一聲脆響掉落在地上,滾落不見
沙漠旅商紛紛附下身,跪在地上拾取着沙圖。
那個頭戴烏黑面紗的女巫伫立不動,盡管無法看到面容,他卻下意識感受到了兩道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沉重而冷漠,就像死神的注視一般。
她突然彎下腰,手中又多了一顆玻璃彈珠——就像最笨拙的學徒所燒制的一般,滿是氣泡的泛黃固體中凝結着一縷深紅,宛若凝結的是血液
“你會是唯一一個,”她仍舊道,這次卻給了不一樣的預示,“帝王谷,沉眠之地,神的祝福,你會是唯一一個。”
他忘記了掙紮,隻得睜大了眼睛,腦中極速運行分析着女人晦澀難懂的語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再次回過神來,身着黑紗的女人已經随着隊伍遠去了,遠方傳來了灑水的聲音,伴着幾聲謾罵。
“…真是奇怪了,”替他接過玻璃珠的疤臉抱着他,滿臉驚奇,“她怎麼知道最近帝王谷有批好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