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
“法老王啊…屬下王墓警衛隊隊長馬哈德,即将前往阿克納姆卡諾王墓擔任巡邏警衛隊的指揮…”
正殿破壞隻能轉移到側廳的殿前會議,因為剛剛的神官特訓而硝煙彌漫,在結束今日例會前,他聽到精靈魔法師神官如此說道。
透過維西爾垂到眉前的白亞麻頭巾,他不做聲色地打量着台下這個附身請命的下屬,因為剛剛的對決而風塵仆仆,一向挺拔宛若蒼松的脊背也有些彎曲,看起來怅然若失。
當然,三天前王宮受襲,王陵被盜那件事,神官們多少都有些自責,不過看起來打擊最大的還得是這位正直純良的年輕人,畢竟守護王墓的指責一直是千年輪神官的事務,而這位平素一闆一眼,對待自身到苛責的地步的年輕人絕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職。
…作為維西爾,他從來不否認情感是事務成敗事半功倍的要素,不過有時候,情感一旦壓過了理智反而會得不償失。
“不知道盜賊巴庫拉會什麼時候再出現,增加士兵,加強王墓警衛,”他身邊端坐在黃金高台上的少年王點了點下颌,作為法老之手,第一神官,他在地位上比七大神官更為親近法老,朝會時一般是立在王座的左側聽候差遣,哪怕在偏殿舉行的臨時會議也不例外,“拜托你多用心了,馬哈德!”
底下的年輕人鄭重地點頭,面龐幾乎流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他忍不住開口,
“巴庫拉輕易地通過陷阱,加以盜墓,隻是單純修複陷阱是會犯下同樣的錯誤的。”
馬哈德棕色的瞳仁流露出一絲肅穆,“您不用擔心,”他對着高台上說道,“新設下的陷阱确實能捕獲盜賊巴庫拉。”
“呵…洗刷污名的機會可不會有第二次的,馬哈德…”年輕人的身邊,那個身披藍袍更為年輕的神官笑容冷冽,語氣稱不上友善,“你要記住,先王之墓再次被盜的話,你可要被剝奪神官之職。”
馬哈德沒有說話,他不禁皺了皺眉,該說是年輕氣盛還是心性倨傲自我,塞特從來就言行舉止刻薄尖銳,對待馬哈德猶然,也許是馬哈德是唯一能夠在決鬥場上威脅到他的存在?也許是看不慣馬哈德那總是服從寡言的性格?也許…他看了一眼身邊眉頭輕輕擰起的法老王…也許隻是馬哈德是王最為親密的下屬。
“塞特神官,那是法老才能決定的事。”好在少法老王及時解圍,他投去贊賞的目光,少年平穩坦然的嗓音回蕩在偏殿内,被黑色眼線包裹的酒紅瞳仁認真地注視着台下的下屬,“别被自責的念頭束縛住了,之後要确實地達成任務。”
君王不能刻薄寡恩.君王要學會如何獎罰分明,陟罰臧否,看到馬哈德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有些欣慰,王至少在這方面學的很好,也不辜負他的栽培,納芙…你如果看到了他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過…他蒙在面紗後的視線再次在王與神官中來回,因為打鬥而疲倦不堪的神官,面露不滿抱胸而立的塞特,滿臉堅毅的馬哈德…還有王座右側,一言不發的石碑守護者阿克納丁…
他歎息一聲,有些事不是初學者就可以參悟了,王,下屬的性格也會在決策中占着尤為重要的地位,那些視線無法捕捉的隐情,看不見的過往…這些需要額外的叮囑,當然,您會在以後漫長的執政生涯中一一領悟的,他被皺紋層層包裹的混沌雙眼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看來他必須得去給一個警示。
散會後,他原本想邀請阿克納丁共進午餐,順便再談一下千年神器的事——當真隻是用了一對死刑犯所換來的?那神可真是太過慈悲大度了,然而阿克納丁擺了擺頭,用還要回去為石碑神殿進行午間禱告為托詞而客氣地婉拒了,看着他形銷骨立的背影漸行漸遠,灰色長袍從頭裹到腳趾,身子像是一根豐水季插在河床上的幹瘦枯枝,他不免一時遠遠注目,又在隐藏着什麼呢,阿克納丁神官…或者說,阿克納丁親王?
午宴時間,另一處塔頂的小廳,總管從廚房裡推出的是鹹肉派,頂上淋着發酵的酸乳酪,底下則塞滿了熟透的無花果,對半切開向下擺着,隻有下埃及接近羅塞達地區的無花果才有這麼大的個頭,他用手挑起蘸着蜂蜜品嘗,今日的甜品是紅糖椰棗糕,搭配着冒着氣泡的蜂蜜啤酒,不過随着年歲漸長他的脾胃越來越不消應付這些酒精,于是他向侍從換了一杯薄荷甜橙茶,期許薄荷裡的胺類能夠提神醒腦,最近容不得他一絲松怠,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這麼多事…
午餐說不上豐盛,他也沒有在意,作為神官對于食物的要求就是果腹,何況這已經是總管能推出的最好的菜品了,在王宮受損,正殿百廢待興,人員受傷的情況下還能保證宮内一切正常運轉…可比他那些不知道每天上書抱怨資金不夠的地方下屬勤懇能幹得多,他起身走出用餐的小廳,順着螺旋階梯往下走,這裡原本是神官用的學術塔,不過因為皇宮受襲,原本用餐的大廳搖搖欲墜于是轉移到了此處,光影不斷從白黏土塔壁上穿進,在窄小昏暗的圓柱空間中來回跳躍,他能看到金色的陽光中那些舞蹈的塵埃,腳邊時不時路過侍從端着菜肴上來時灑落的湯汁。
走出塔門,埃及的陽光再次将他裹住,伴随着血橙還有檸檬清苦的氣息,又是一年收獲季,他看到兩個侍從正在合力将三色堇百合花架往倉庫内搬回,後面跟着一隊抱着珠鍊绫羅與黃金餐具的侍女,這些本該是在今日的婚禮宴會上大放光彩的物品,如今卻因為婚禮的無限期延期而隻能收回倉庫,不知何時才能擺出,正殿受損,而内心寄居着精靈的盜賊仍然逍遙于外,這才是如今的頭等大事,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因為延遲婚禮這個決定而高興,可是如今心裡并無波瀾,與即将到來的,不可嚴明的未來相比,法老娶一個侍女算不上什麼。
行步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轉過臉,兩隊從宮廷侍衛抽出來的衛兵從倉庫的轉角順着白理石地磚大道走了出來,頂頭帶路,白色鬥篷飄然的不出意外就是馬哈德。
彼時馬哈德停了下來,對着路邊一個大陶罐沉思半晌,揮手讓士兵先走,西蒙就趁着這個時機走了過去。
…還未挨近,他就聽到馬哈德不滿的斥責,随之,一根棕色的呆毛從罐口翹起,少女不好意思地探出腦袋,像是一隻小地鼠一般。
“瑪娜!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能把皇宮當成遊樂場!”
“我隻是想來為師父送行嘛…”
“今天的魔法練習呢?”
“我待會就做!”
“….總是這樣,所以才不能獨當一面啊!”
聽着這對師徒二人的鬥嘴,他忍不住笑了,
“這不是很好嗎?”他走近,沖着一臉驚訝的馬哈德還有棕發的瑪娜微微一笑,語氣有些懷念,“法老王小時候也經常躲在那個壺裡,結果挨先王罵呢…”
“西蒙大人…”馬哈德呢喃着,身後的徒弟眨巴着藍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西蒙的印象中她還是個半大的小女孩,抱着師父的大腿怯生生地看着陌生人,像隻害怕的小狗,但是隻要送給她一塊糖或者一個無花果就能讓她放下警惕,興許還會湊過對你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微笑,她與王一樣大,他經常看到二人在一起調皮搗蛋,,他一開始還以為王喜歡的是這樣的姑娘….
他别開視線,目光再次聚焦到青年神官的身上
“馬哈德,我得給你一個忠告,”他說道,“你的任務是加強帝王谷的警備以及視察,王墓的衛兵一旦增加了,巴庫拉就沒法輕易地接近了。”
瑪娜一臉不解,水藍色的眼睛眨巴着,沒錯,這其實就隻是把王的命令再次重申了一遍罷了,但是他明白這話的意思,想必馬哈德也明白,他極為認真地審視着青年,看到他沉默着别開了視線,棕色的臉孔露出一絲固執,老人就知道他并未将自己的勸告聽入耳中。
“目前你的精靈對付不了巴庫拉,”他強調,感受到青年那晦澀不明的目光“下次和他對峙的時候,不集結法老王與神官的力量是打不倒他的。”
“西蒙大人…”馬哈德隻是呢喃,“存在于人心的魔物會因為憎恨而變強吧…就像巴庫拉一樣…”
“不隻是憎恨,”他如實回答,“精靈也會存在于堅強的内心之中!”
馬哈德若有所思,緊緊抿起的唇線像是在做下一個決定,“既然如此,”他再次擡起頭,對視的目光如此肯定,“那麼我對法老王的忠誠,是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的!”
“這次的事件是我一個人的過失導緻的,對于先王所受的屈辱,法老王甚強忍悲傷地原諒了我,”他又來了,總是将事情攬在自己身上,“西蒙神官,我會賭命完成此次任務的…告辭!”
固執地如同他的師父,看着青年揚起潔白鬥篷堅定離去的身影,他腦内不禁将另外一個已經埋葬多年的,老友的身影重疊而上,一樣的固執己見,一樣的冥頑不靈。
難不成魔法師都是如出一轍的犟脾氣?他目視那抹潔白遠去,不免深深歎息,身旁的瑪娜沒有跟着師父離開,他剛想詢問她用過午餐沒有,要不要向總管要一份胡泥餅,這個總是大咧咧的女孩轉過頭,滿臉怒氣
“太過分了!西蒙大人!”小個頭的姑娘跳到跟前,一雙水藍藍的大眼睛怒氣沖沖,替自己的師父打抱不平“您說的好像師父的精靈很弱一樣啊!明明師父的魔力很驚人的呀!”
“啊…這我知道…”他微微汗顔,試圖安撫女孩,“正是因為魔術才能被肯定才會被選為神官的呀…隻是這次的敵人太過棘手…”
但是小瑪娜卻并不買賬
“隻是師父沒有使出全力來,”棕發的女孩叫着,随即低下聲音嗫喏着,神情有絲落寞,“師父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魔力封印了大半,用來維持千年輪…從那一天,”宛若碧空抑或海洋的清澈瞳孔望向遠方,“從戴上千年輪,成為神官的那一天開始…”
他眉頭皺了起來,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當初當他拿到千年鑰匙之時,當即就被其中那波濤洶湧的魔力情愫而震撼,怨恨,悲戚,絕望,痛苦…無數尖銳的凄鳴在胸膛回蕩,他隻感覺到一陣頭暈眼花,後面不得不嘗試用冥想或者儀式來減輕痛苦,
“為何裡面會有如此痛苦的情緒…”他難免呢喃出聲,看來每個神官都感受到了其中不同凡響的力量,雖說是用死刑犯的靈魂提煉而成,可是為何…如此怨恨,如此憤怒?
“西蒙神官,所以請您不要再擔心師父了,師父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我知道了…”他隻能點點頭,接着繼續看向少女,“回去吧,瑪娜,你該完成你的訓練了,要是沒有用午餐的話,我讓下人為你端一份熱好的棗泥派。”
“我用過午餐了,和王後一起,”她眨着眼睛,“也是她告訴我一定要來與師父告别的啦。”
“什麼?她…”老人本就滿是溝壑的額頭皺的更擰巴了,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她還說了什麼嗎?”
“您指的是王後?”瑪娜歪歪頭,“…她隻是說…”
“不去了解份外之事,幸運的秘方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