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倒是清醒多了,從白天一直排到晚上的巡邏,休息的時間都寥寥無幾,更别說拿來豪飲啤酒,而他本人對娛樂也顯然沒有那麼興緻盎然,偶爾睡前,他還能回憶起那天耀目璀璨的白光呼嘯着從皇宮上方飛過,接着正殿大理石的堅固牆體爆裂開來,粉石四散,振聾發聩。
….如今那破出來的足有幾頭大象之寬的口子仍舊還沒有補填完整,殘留的琉璃碎瓦還在那兒迎風微晃。
皇宮也有大大小小的破損,所以這幾天更是忙的不可開交,奴仆們往來其間,而侍衛們為了防範再次受到不速之客的偷襲而從早到晚兜着圈子,就算每次都是跟着隊伍巡邏他也放松不了警惕,那個盜墓賊有着精靈的力量,侍衛隊長告誡過,神官甚至都無法與之抗衡,隻有法老王召喚出的神明可以擊潰。
因為一個盜墓賊而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他有些不屑地想着,握着打磨後的長矛跟着隊伍在烈日下走着,不遠處的女仆正将已經插好的百合橙花三色堇的花飾還有宴會上給客人入殿使用的蓮花香水擡回倉庫——那本來是今日的婚禮上要用的,可惜因為前幾日的變故,婚禮已經延後了,而良辰吉日定在何時就無人知曉了,荷哈克猜起碼要等到這件事結束,最早也要一個月過去了吧?
真好,他有些不道德地想着,起碼在這一個月裡她還是茜弗斯,沒有姓氏沒有歸屬的茜弗斯,還是那個他可以不用朝着下跪的王後,比沙漠女巫還要狡猾的情人。
說起來他還得感謝她呢,也許她真的是女巫,預測了那一日的災難,提前将他支開,據說那個嚣張的盜墓賊從正門一路殺進來,斷掌殘肢,殘缺不齊的人體組織從大門一直迤逦到了庭院,哀嚎四起,盜賊身披被鮮血染紅的金絲長袍,頭上挂着淋漓猩紅熱液的珍寶珠串,大笑着踏上法老的正殿,所過之處無人幸免,如果他當時還在那兒的話….
後背發寒,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算在烈日之下,一想起來他就忍不住發抖,隻好緊握身邊今早剛打磨銳利的長矛,藉由其給予一些勇氣。
隊伍匆匆,峰回路轉,訓練場曬得發白的場地反射耀目的光,花圃内玫瑰早已落敗一地,早聞那日之後,神官便與法老王在這裡練習切磋,就算現在接近午後,他還是能聽到館内那蕩氣回腸的魔物轟鳴。
神官也無法擊敗的對手…他想起了偶爾在殿前看到的那些身披白衣素袍,腰環黃金配飾,烨然若神人的高級祭司,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下人無法靠近的威嚴,尤其是那總是抱着胸,高傲地擡着下巴藍袍青年,钴藍色的眸子漠然地睥睨着所有人,好似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進入他的眼中。
塞特神官也被打敗了嗎?他想到,據說他是幾位神官中實力最強的那位,年輕又矯勇善戰,他的精靈削鐵如泥,他曾經在競技場上見過檸檬樹毫無預兆地從頭到尾被切成兩半,想必隻要是他想,世界上沒有什麼無法斬滅…相比之下其他的神官,他更加仰仗這一位,他入宮前豪情壯志要成為法老的近侍,如若不然,成為塞特神官的侍衛也不錯….
“神官散會,有一批侍衛被抽走加入王墓守衛,”侍衛長的聲音從隊伍前傳來,“現在開始分頭巡邏。”
不出意料地他被編入了馬哈德神官的隊伍中,他與同列的兄弟踏上船隻,迎着夕陽的餘晖徐徐駛向尼羅河的西岸,在離去前,他看見王與西蒙大人,幾名大臣随從在岸邊與馬哈德神官餞别,王後也在其中,她甚至還是穿着侍女的丘尼克白裙,黑發散亂,裸露的手臂沒有過多裝飾,隻有一圈首尾相吞的黃金蛇镯。
她更适合草編的藤镯,就像以前一樣,他情不自禁想到,待到船錨哐當哐當被卷起,纖夫吹起長哨,他站在船邊,久久地看着她與王夥同離去的背影,她比王還高,個子得比大部分的埃及平民姑娘們都要健壯挺拔,她牙齒都在,手也沒有重活留下的痕迹,她還會識字,甚至會書寫…真的隻是個普通的異族難民嗎?….
他擡頭确認了一下侍衛隊長不在周圍,趕緊低下頭查看手心中的一張小紙片——剛剛一個随從遞給他的,這上面的筆迹他再清楚不過,她在之前每次私會前都會遞來一張寫着如此字迹的紙條,隻是今日,上面寫着…
“往東一直巡邏,一直到天亮才回來…”
什麼意思呢?讓他一直往左巡邏?這又有什麼含義嗎?他不知所謂,可是卻悄悄握緊了這張柔韌草莖織就的紙片,女人輕柔的吐息好似在耳邊回旋——““不去了解份外之事,幸運的秘方就是如此。”
入夜前,他在侍衛隊長的安排下确定工作,然而如若是以往,他一定會在侍衛隊長在下船的第一時間殷勤請命,等候最為重要的工作落在肩頭,比如守衛阿克納姆先帝的陵墓入口,把守最為重要的關卡,近處瞻仰神官大人,如若混的眼熟,說不定以後還可以成為神官的近侍。
不過就在今日侍衛隊長在安排間隙,他罕見地站在了後面,在人影憧憧中警惕地聽着隊長那幹淨利落的聲音,哈德納,把守渡口,胡克,往沿着西邊國王大道巡邏,奈伯特,在出口等候馬哈德大人….荷哈克….他緊張地繃緊肌肉,呼吸也停滞了,侍衛隊長擡起頭,在人群中找尋着他的蹤影,似乎也在奇怪他今日的怠慢。
而他隻能瞪着一雙曾被母親姐姐調笑過的,像是孩子一樣情緒直白的黑眸,等待着最後的宣判。
把守墓室入口,冥冥之中,他好像聽到了自己的結果,從千萬光年橫跨而來伴随着死亡的吐息。
“….往東邊尼羅河渡口那巡邏….”侍衛隊長如是念道,
鼻腔間緊閉的氣團抒發而開,他如釋重負,像是找到了一線生機般重重點了點頭。
當他手持尖銳長矛行步在蜿蜒昏暗的河邊大道時,拉神已經落到了河面之下,空氣一片混濁,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腳底下變成了深紫色。
“那是什麼?”身邊走過了一行擡着石碑的士兵,他問道。
“石碑呗,”一個叫皮克的上埃及來的侍衛回答,“等巴庫拉出現,馬哈德大人就讓我們将石碑豎起,這樣等到明天天亮時,如果上面出現的是他的肖像,就證明那個盜賊赢了,我們就把洞門關閉,永不打開。”
荷哈克目瞪口呆,“什麼…馬哈德大人的任務…不是巡視王家之谷嗎?”
“是啊,可是他就是這樣下令的,我們又能評價什麼呢。”皮克輕描淡寫道,頓了頓,“也許是法老的旨意?”
不,不會是法老的旨意,荷哈克想到,不知為何内心湧起一絲不安,他能感覺到這個在宮内傳聞中總是嚴格到有些苛刻的神官正在孤注一擲。
待到明日拉神重回這片大地,第一縷金色的恩賜親吻石闆的表面刻下的蜿蜒線條,又将是誰的面龐呢?
他不知道,卻隐約感到背後發寒,一股不存在腦内的記憶如潮水傾覆,跨越幾個世界而來,朝他暗示着一切…
最近發生的,茜弗斯的話,所有的這一切,就像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一樣…殘破的國家,崩塌的皇宮,還有廢墟中浸浴着鮮血,已然不再生機的王…
他不敢再去想,不存在的記憶再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顫栗,明明是埃及的收獲季居高不下的氣溫,居然感到徹骨寒涼,隻好默念着女人的那句話聊以慰己
不去了解份外之事,幸運的秘方就是如此。不去了解份外之事,幸運的秘方就是如此。不去了解份外之事,幸運的秘方就是如此。
一直到了後半夜,巡邏了大半個東境,趁着四下無人,同伴們坐下背靠着一塊擋風的石頭歇息,分享着同一皮袋裡的清水。
“如果這個時候有酒就好了。”一個擦着臉上的汗抱怨道,
“得了,皮克,有水喝就不錯了,我還想要一隻烤魚配洋蔥呢。”其中年紀較大的回道
“那最好再來個女人。”皮克道,
“你想要誰呢?萊娜?她不是以前經常跟你約會嗎?”另外一個不懷好意地湊過臉笑,“我現在看她跟隊長在一起。”
“萊娜?拉神,别跟我提她!”皮克不耐煩地擺擺手,“原本我還以為她是真心對我,我甚至還拿出了這麼多年的積蓄…算了,侍女不就是這樣?水性楊花?三心二意,像隻發情的貓一樣蓄勢待發…”
“我勸你小心點說話,現在的王後可就是侍女出身,”其他人讪笑着打趣,“這話可别讓法老聽了去!”
“金耳隻灌得進去金水,我一介小小侍衛都踏不進正殿,瘋言瘋語怎麼傳的進法老陛下的耳中?”皮克酸溜溜道,不懷好意的眼神卻落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荷哈克身上,荷哈克内心暗叫不妙,
“對了,荷尼,”皮克故作随意,眼睛裡閃着算計的光,“現在的王後殿下以前是你的情人吧?與王後相處的滋味如何,跟其他的侍女是不是不一樣?”
荷哈克一時啞口無言,他進宮以來隻跟那些下埃及城鎮來的同僚相處過,跟這些上埃及的不是很熟,
“我…我去上廁所!”他隻能支支吾吾道,,慌忙起身朝另外一邊走去,
身後爆發出一陣讪笑,他握緊了手指,心裡不是滋味
“夠了,别笑了,”那個稍微大點的制止道,朝他喊道,“你快去,别走遠了,我們在這裡等你,回來我們就繼續巡邏。”
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轉身尋找一處蔽點。
等他出來的時候,面前已經沒有隊伍的蹤影,曠野的風打在廣袤無垠的金色沙漠上,遠方的峽谷轟隆作響,
“….人呢?”他自言自語地走了過去,來到了他們剛剛倚靠歇息的大石頭邊,點着的火把還在燃燒,可是地面幹淨得沒有留下一絲痕迹,“皮克?”他試圖呼喚,然而耳邊狂嘯的風将他的聲音盡數吞下,遠處漆黑的曠野一片蒼茫。
“你在找你的夥伴?”
黑暗中傳來一句輕佻,暗含笑意的聲音。
他回過頭,真奇怪,背後怎麼兀然就多了個人,來者身材壯實堅毅,皮膚黝黑,一頭淺紫色的頭發被火光沾染成暖色,披着的棗紅色外衣下露出随着呼吸起伏的健碩肌肉。
他看起來很年輕,醬色的臉一半隐藏在陰影之中,笑容溫和卻令人覺得有一絲不安。
“你是誰?”荷哈克警惕發問,他的長矛跟着隊伍一行人一同消失不見。
“别害怕,我是守墓一族的一員,”來者說,語氣輕柔,“馬哈德神官要駐守先王的陵墓不被巴庫拉破壞,守墓一族也奉命在周邊巡邏。”
“是嗎…?”他将信将疑,“我以為守墓一族隻會在地底下行動,就像鼹鼠一樣….”
對面淺紫色頭發的男人聞言笑了,“再聚于黑暗的生物偶爾也需要點太陽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