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州三步并作兩步,提起齊白嶽的後領,半拖半拽地将他扯到小青驢旁。
“上去!”趙明州咬牙切齒道。
齊白嶽抹了一把臉上噴濺的血液,也不多言,翻身上驢。小青驢的背上已經有了一個半大小子,還有兩袋分量不輕的糧食,已然沒有趙明州的位置,趙明州便趕着小青驢鑽入了路旁的樹林。
二人悶頭趕路,直行到樹林的最深處方才停下來喘口氣。趙明州扶着樹幹細細聽了聽,始終沒有聽到有追擊的腳步聲。
她直起身子,冷冷地看向驢背上的少年。正是正午時分,鋪天蓋地的驕陽透過林葉的縫隙撒将下來,在少年的臉上投下斑斑點點的光影。濃黑色的瞳仁隐在暗色中,勾起的嘴角卻被太陽映得雪白。
他在笑。
——生生砍下了一個人的手掌,這孩子……竟然還在笑……
趙明州心頭無名火頓起。雖然她嘴上說着無法承擔這個少年的人生,但是在将近兩個月的跋涉過程中,她還是盡職盡責地擔負起了照顧他的重任。一路行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但至少她們在亂軍流寇草莽的眼皮子底下活了下來,眼瞅着甯波府近在面前,她可不想功虧一篑。
小青驢的缰繩被猛地一扯,連帶着驢背上的少年也跟着打了個趔趄。
“又怎麼了,阿姊?”尾音微微揚起,帶着獨屬于孩子的戲谑與明快。
趙明州的臉色卻是沉着,怒聲道:“别叫我阿姊,行動之前我怎麼教你的!”
見趙明州動了怒,齊白嶽嘴角的弧度也緩和下來,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靜地望向她:“你教我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溜。”
“還有呢!”
“還有……急流勇退,見好就收。”
趙明州攥着缰繩,走到小青驢的腦袋前,仰頭望着齊白嶽:“我讓你見好就收,你倒是把他的手給砍了?那幫老弱婦孺還知道令行禁止,你跟了我快兩個月了,還這麼想一出是一出嗎!”
“可是你也見到了,他拿鞭子抽人的時候可沒有手軟!他明明是漢人,卻幫着滿人做事,對自己人下手比誰都狠,他憑什麼……憑什麼可以全身而退!”樹影投下的陰翳之中,少年的眼睛灼灼發亮,像極了那把砍斷了騎校一隻手的短刀。
趙明州怒極反笑,譏道:“行啊,你最有理。”說完,也不多言,松了缰繩大踏步朝前走。
齊白嶽在驢背上怔了片刻,手忙腳亂地爬了下來,扯着缰繩追在趙明州的身後:“诶,你急什麼,什麼事不能商量嗎?”
趙明州的腳步沒有絲毫的猶豫。
齊白嶽有些慌了:“诶,诶!阿姊!”小青驢被他扯得惱怒,不滿地哼哼唧唧起來。齊白嶽哪還有閑情管小青驢,幾次伸手想抓住前面人的衣袖都撲了個空,最終他氣惱地喊了起來:“我錯了,我錯了行嗎!”
趙明州終于停下了腳步。
“你就是錯了,沒得商量。”
齊白嶽狠狠咬了咬下唇:“知道了。”
趙明州歎了口氣,重又拉起小青驢的缰繩,語氣也緩和了下來:“走吧,再趕半天的路,就到甯波府了。”
不知為什麼,在聽到趙明州重新恢複正常的語氣,齊白嶽隻覺心頭的一塊大石也終于落了地。
二人又變成了一前一後趕路的狀态,趙明州的影子緩緩拉長,将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齊白嶽徹底遮蔽。齊白嶽輕手輕腳地将腰間别着的短刀抽了出來,拿袖子蹭幹淨上面殘留的血迹,刀面隐約映照出少年重歸平靜的臉。
看着那張有些陌生的面孔,齊白嶽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張臉清秀而單薄,屬于孩子的稚氣已然消失殆盡,若将他此時的面容與那個在父親背上的孩子相互比較,幾乎判若兩人。
短刀被重新别回腰間,齊白嶽緊趕幾步,生怕被趙明州落得遠了。他每一步都踩在趙明州留下的腳印之上,追随着後者逐漸消失在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