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二人商量下一步的計劃,忽聽得馬蹄聲紛至沓來,由遠而近,直震得地面也随之顫動。趙明州的臉色微變,和華夏對視一眼,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就近的一棵大樹旁,攀援而上,借此遠望。
隻見漆黑的山路之上,星點火光宛若一條長蛇迤逦而行,火光映照下,隐約可見軍容肅整,蹄聲铿锵。這座山丘本就不大,此時恍若被這支騎兵隊伍從中劈砍兩半,毫無反擊之力。
趙明州砍掉了尾随二人的小尾巴,卻萬萬沒料到他們還喊來了援軍圍堵,當下心裡發苦,跳下樹來,自嘲道:“惹不起惹不起,下面來的可是真家夥。”
華夏深深地看了趙明州一眼,并不多言,隻是将一直藏在胸口衣襟下的引薦信拿了出來,雙手遞給趙明州道:“阿州姑娘,借兵一事華某便交托給你了,請務必将這封信呈送定海總兵王之仁,甯波府的百姓們還等着姑娘的好消息。”
言畢,華夏轉身便走。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暗灰色直綴,被濃重的夜色一染,隐在樹影之中看不真切。可他清俊堅定的側臉卻被月光照得通亮,讓趙明州有了一瞬的恍神。
——他總不會是想自己一個人把大軍引開,讓我去送信吧!?
“诶!華公子,不至于不至于!”趙明州壓低聲音,一把拉住華夏的手腕。他皮膚的觸感很奇怪,觸之冰冷,可血脈中流動的盡是滾燙。
趙明州拉住華夏之後也覺得不自在,趕緊松開手道:“這麼多人,你被抓了我也逃不了,不如咱們想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
華夏深吸一口氣,胸中激蕩的熱血稍息,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沖動,肅容道:“阿州姑娘……說得是。”他垂眸四顧,正瞥到還昏死在地的大臉盤,突然眼睛一亮,蹲下身在大臉盤的腰間上下摸索,不多時便摸到了一個木質的腰牌。
借着昏聩的月色,隐約能看清腰牌上書“出甯波府四門不用門人”字樣。華夏壓低聲音道:“既是這幫朱門走狗尋來的官軍,自是識得他們的腰牌,你我二人以巾覆面,攙扶着這昏死的門子下山,說不定可以蒙混過關。”
想了想,華夏又補充道:“若是問起,就隻說是賊人武藝高強,以一當十,你我二人難以力敵,隻能掩護撤退。阿州姑娘,你覺得這計劃是否可行?”
遙遙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時間緊迫,趙明州自知無法再想出比這更妥帖周全的辦法,當即點頭應允,解下拴在木樁上的兩匹老馬,和華夏合力将昏死的大臉盤扶上馬背,二人以巾覆面,攙扶而行。
既是打定了濫竽充數的想法,再鬼鬼祟祟反而更容易露出馬腳,趙明州和華夏便不閃不避,迎着隊伍行來的方向走去。
很快,無數的火光便将二人團團圍住。
趙明州捂着腹部,佯裝受創,眼眸微擡,看向包圍着自己與華夏的隊伍。領頭的人身材頗為高大魁梧,眉眼細長,眼神之中蘊着一種古怪的冰冷感,那是來自上位者難以掩藏的蔑視。
華夏自然也一眼就認出了這些梳着金錢鼠尾辮的官軍,他們正是駐紮在甯波府附近的小股滿人部隊,與馬背上昏死的朱府門人天差地别。如果說阿州姑娘一人解決朱府家丁五人尚且遊刃有餘,那她面對這樣一隊全副武裝的女真賊子,隻怕和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一樣,難逃生天。
華夏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萬萬沒有料到,朱之葵為了抓他和阿州姑娘竟然動用了滿人的部隊。他高高舉起手中的腰牌,同時下意識壓低自己的腦袋。透過餘光,他能夠清晰地看到趙明州同樣微垂的側臉。此時,他格外後悔将身旁的阿州姑娘牽扯進這趟有去無回的旅程,明明……明明她好不容易才從揚州城逃出來的……
他的手指用力捏住腰牌,骨節頂住的肌膚愈加蒼白。
他聽到馬蹄聲又響了起來,那騎在馬背上的女真頭領似乎對他手中的腰牌頗感興趣,驅馬上前,微傾着身子,細細打量腰牌上的字迹。
華夏一邊仔細聆聽着頭頂傳來的聲響,一邊随時準備着向前方淩然一撲。
——無論如何,在我死前要護得阿州姑娘周全。
事到如今,他唯一安慰的是引薦信已經被阿州姑娘妥善放好,他随時能夠無畏效死。
那滿人頭領輕蔑地勾了勾嘴角,吐出一句華夏聽不懂的滿語。
一滴汗水順着光潔的額頭滴落到被馬蹄踐踏得滿是泥濘的地面上。
——拼了!
在即将撲出去的瞬間,他看到一旁的阿州姑娘,朱唇輕啟,語調自然地回了一句滿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