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陵陽這般直白的一問,陵越不由皺了眉,在心下暗暗地考量着這個問題的答案。
陵越的沉默讓陵陽隐約感覺到了陵越不願意去直面的現實。
按照他對于事情的估計,很可能最終百裡屠蘇的結果并不太好。
除非有額外的轉機。
畢竟百裡屠蘇和那歐陽少恭之間總該有個結果。
這不僅僅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問題,也是現目前無論是歐陽少恭的身體,還是百裡屠蘇的身體,都無法承載太久的魂魄不全的問題。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歐陽少恭,還是百裡屠蘇,都不能算是人,僅僅隻能算作是靈魂錯置的‘人’。
跟九頭蛇的性質是差不多的。
在這種情況下,其實是能夠看到結果的。
隻是存在願不願意看到結果這麼一個問題而已。
陵陽覺得,或許還是應該剖肝挖膽一番,對陵越來說更好些,遂放軟了語氣,帶着勸慰:“大師兄,恕我直言,此事應當細細思之。我們畢竟隻是生活在當世的人,就連執劍長老當年那些峥嵘歲月都距離我們很遙遠,就更不要說上古時期了。對方如此圖謀,想必真正要謀劃的大事并不簡單。對方肯定瞧出了大師兄的想法。如此一來,恐怕才有現在這麼一出啊~不僅僅把百裡屠蘇從天墉城這個堅固的城池中剝離出去,也給了大師兄一個極大的幾乎收不了場的爛攤子。這般,無論大師兄是否追查肇臨遇害這件事情,那都是十分麻煩的一件事情。追查,十分容易惹來一身騷。不追查,百裡屠蘇那邊情況詭谲。加之執劍長老又閉關,這就真的是個死局了。”
其實陵越又何嘗不知道陵陽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但...
若真的如此,他可能才應該是天墉城命定的掌教吧~
繼位天墉城的掌教,要斷絕俗世之情,修行一世,将畢生全部奉獻給天墉城。
這...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曾經,讓我執劍的理由,是守衛一方安甯,護住珍惜之人。”陵越緩緩地閉上了眼,“後來,慢慢體會到當初師尊問我的那個問題——到底為何執劍?當年我的答案,他為何沉默不語。”聲音已是沙啞不堪,“現在,你挑開這重重幻象,我...也當真不知究竟為何執劍了。”
陵陽按住了陵越的肩,向陵越傳遞着支持的力量:“大師兄曾經執劍的理由,實則來自幼時的經曆。而非出自于本源的想法,實際是在補缺。之後,有了百裡屠蘇,大師兄的心境變了,自然這執劍的理由肯定也有了變化。現在,大師兄看到了些東西,這心境自然也有變化。實際上,大師兄和芙蕖相同。”
陵越緩緩睜開眼,看向陵陽:“...你是想明白為何執劍了?”
陵陽收回手,目光坦蕩而真誠:“我...是放下劍了。”
陵越蹙了眉,有些不解:“放下?”
“...我不執着了。”陵陽微一點頭,看向花窗,“曾經,我前來天墉城其實并不是為了學習道法劍術,隻是希望逃避益州,逃避那種溫暖,逃避那種可以把我的心撕成一片一片的煙火氣。加之,我年紀還小,也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就浪迹江湖。聽說,天墉城是天下修仙第一大派,想着修仙就是跳脫凡塵,驅走煩惱,就這麼來了。但來了之後,我發現這裡不過是另外一個俗世。對于這個,我也不是特别的意外。我父親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分大小。于是,我就那麼漫無目的地活着,順帶地觀察着周圍的人。這是我從小學會的一種本領。當然,這也要得益于益州那個地方車水馬龍。直到劍術大會,我發現了大師兄是值得追随的人,這般之下,好像生活才有了目标。忙碌起來了,便真能忘了很多事情,所有的開心的困頓的記憶都被封鎖在了心的底層,覺得隻要不碰,就不痛。就這麼一直生活着,直到與陵逸同屋。他太冰冷了,對我的一切都那麼洞若觀火。雖然那個時候說不上與他針鋒相對,但我知道,我和他是同樣的人。這也是我判斷他最終會在大師兄得到代執劍長老之位之後,站隊的緣由。再之後,陵雲來了我那邊,他對我挺照顧的。我其實知道他對我動了心思,但卻難以接受。這其實也是在逃避,擔心有了這麼一份溫暖,當這份溫暖浸透骨髓之後,一夕之間,溫暖流失,便再也無法抵禦嚴酷的寒冬。發生了第一次盜劍的事情之後,在他的威逼之下,我答應同他交往。自此以後,感覺好像還不錯。我也想要試着去接受他,但他和我之間有些想法總是相左,加之我很确定這種相左不是來自于其他,而是來自于他的一意孤行。這般,讓我們之間還是發生過不少波瀾。我也不想和他争,争來争去的,沒什麼意義。這之後接連發生了許多事,我慢慢地也體會到了許多,心裡面也漸漸被他填滿。昨晚,他問了我一些事情,我按照他的問題去反省曾經。将曾經一一滑過心間之後,我發現,我這顆殘缺的心真正得到了安甯,所以才給了他共白首的承諾。也因此,我不再執着了。我隻希望我躺下去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沒有遺憾便好。”
看向陵越,眼眸中盡是清明:“‘生盡歡,死無憾。’想通之後,便覺得所有的霧都散了。”
将陵陽的話聽罷,陵越内心裡的某些難以名狀的種種都像是被蕩滌了一遍,隐約有了清透之感。
陵越眉間一松,嘴角有了隐約的弧度:“還沒有恭喜你境界提升這件事。”
瞧着陵越的态度有了轉變,陵陽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連帶着眼眸中都有星光:“這般不好麼?如此,也可以幫大師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