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家和那萊青大師之間...
或許此事是應當好生留意一下了。
節外生出的枝,從來都沒有留存的必要。
百裡屠蘇打理妥帖,也躺在了床上。
許是還有着殘存的酒意,百裡屠蘇感覺渾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有點綿軟。
那雙杏眸就那麼直直地盯着床梁。
待得那醒酒湯起了效,那雙杏眸才有了波動。
百裡屠蘇眨了一下眼,側過身子而卧。
腦中回想着今日的一切,心底裡總有一種空茫。
玉手慢慢按上心口,似乎這樣這空茫便會消失不見,但似乎又沒有什麼效果。
終究抵擋不住困意,那雙杏眸還是閉上了。
***
幾日後,行過晚膳,歐陽少恭就攬住了百裡屠蘇的肩頭:“今日便是燈節,屠蘇,随我出去遊覽吧~”
百裡屠蘇的心底裡确實也對歐陽少恭口中的燈節感到好奇,遂應得爽快:“好。”
兩人出了府,一路便往河岸而去。
那裡是整個燈節活動的中心舞台。
兩人來到河岸一旁時,熱鬧早已将周遭渲染。
雖然天色暈了點暗色,卻也抵擋不了各式各樣的燈對亮色的彌補。
一時之間,還真讓人懷疑,是否到了天黑的時候。
河岸兩旁,皆是各種各樣的花燈,亮得紮眼,花得琳琅滿目。
河岸沿梯而下的小台周圍,盡是點燈送燈入水的人。
整條河上,星星點點的,都是花燈。
遠遠一望,又似乎與那天上的銀河相接。
頗有一番天上人間之景。
百裡屠蘇從未見過這等熱鬧,簡直看花了眼。
歐陽少恭就走在百裡屠蘇的身旁,适時地為百裡屠蘇介紹着這琴川的風土人情,端的是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
百裡屠蘇見着這些沸反盈天,連眼睛都舍不得眨:“琴川的燈節果真如少恭所言,甚是熱鬧。”
歐陽少恭看着百裡屠蘇的側臉,微微搖着折扇,笑道:“那昆侖山上,恐怕一年到頭都沒有這麼多人吧?”
百裡屠蘇的目光被熱鬧占據,都分不得給歐陽少恭:“嗯。”
歐陽少恭笑着收了折扇,輕輕拍拍百裡屠蘇的肩,又用折扇指了指遠處:“那邊有賣花燈的,我們也去買兩盞來放?”
百裡屠蘇回過神來,當聽明白歐陽少恭在說些什麼的時候,輕微一愣,旋即又應下了:“...好。”
與歐陽少恭來到賣花燈的攤位之時,百裡屠蘇發覺這些要往河中放的花燈制式卻沒有那麼花裡胡哨,全都是差不多的模樣,隻有顔色不同。
再擡眼一望那河裡的花燈,也跟這攤位上的差不多。
百裡屠蘇此刻略略有些怔然。
這花燈的攤位一下來了兩個男子,一個溫文如玉,一個帥氣逼人,自是惹得周遭選購花燈的人,都将目光投了過去。
許多女子的面龐,竟是不知近日流行那豔紅的胭脂,還是那燈火實在灼熱。
歐陽少恭早已習慣了那種或是慕豔或是傾慕的目光,旁若無人。
但這對于百裡屠蘇來說,卻應當若一隻雞被扔進了鶴群。
歐陽少恭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着百裡屠蘇,希望見得百裡屠蘇的窘迫,如此也好給他增添一點樂子。
卻見這百裡屠蘇雖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但那目光卻是呆滞的。
歐陽少恭微微眯了眼,挑了兩盞花燈,笑着帶百裡屠蘇沿着河岸的石梯而下,來到專門的小台之上,将手中已經點燃的花燈遞給百裡屠蘇,讓百裡屠蘇與他一起放。
百裡屠蘇拿着歐陽少恭塞給他的花燈,目光依舊有些微滞。
隻是這微滞停留在了手中的花燈上。
那花燈映紅了百裡屠蘇冷白的皮膚,也将淡色的唇暈染上幾抹氣色。
雙手捧着花燈的百裡屠蘇,也不知道在那跳躍的火光下看見了什麼,杏眸就那樣直愣愣的。
瞥見百裡屠蘇的模樣,歐陽少恭不動聲色地将花燈放入河中,悄聲退開。
河岸旁,一處高樓上,一落拓不羁的長發男子,斜倚房梁而卧。
手中執着一隻天青色瓶子,搖搖晃晃。
慵懶地眯了眯眼。
嘴角微勾,抿上一口。
一副醉态。
然而,慵懶的眼裡卻盡是清醒。
口中也不過是一汪冷泉罷了。
男子眼瞧着那耀眼的杏黃色,氣息略促。
百裡屠蘇就一直捧着那麼一盞花燈,仿佛被凍成了一尊冰雕。
直到那花燈的蠟液淌到指尖,那杏眸才有了那麼一絲波動。
然而,這般波動也隻是那麼一瞬。
蠟液繼續流淌着。
百裡屠蘇像是沒有知覺。
待得百裡屠蘇終于那雙杏眸靈動起來之時,他卻略有一絲茫然。
诶?
這是在哪兒?
左右一望。
這...
怎麼在河岸上?
之前不是在和歐陽少恭買花燈嗎?
花燈呢?
歐陽少恭的人呢?
抿了抿唇。
又右手拇指搓揉了一下食指指節。
竟有略略不同的觸感。
擡手一看。
竟是蠟液?!
這...
百裡屠蘇略有些恍恍然。
方才,他應該是和歐陽少恭一起買了花燈,歐陽少恭帶着他下了小台,放了花燈,之後他又和歐陽少恭一道上了河岸,但人太多了,他們被沖散了。
大緻想清楚發生了些什麼,那雙杏眸也聚焦了。
将雙手之上的蠟液搓掉,這才循着河道,打算找到被沖散的歐陽少恭。
一路之上,熱鬧非凡。
“冰糖葫蘆诶~”
“猜燈謎啦~猜燈謎啦~”
“賣糖人啦~賣糖人啦~”
一聲聲要喝,從耳旁滑過。
但百裡屠蘇卻沒有那心思去聽這其中有何意趣。
找人的焦灼混雜着那種缺了歐陽少恭的無趣,确實讓整個燈會的熱鬧與趣味都在百裡屠蘇那裡打了折扣,自是沒那心思。
然而,燈會上的那些女子,見得這樣一個冷面少年,都想将手中荷包扔去。
但見這冷面少年的那雙杏眸總在四處張望,這扔荷包的心思也淡了——估摸着早已有了戀人,現在不過是被沖散罷了。
百裡屠蘇走了許久,并未見到歐陽少恭的人,這心下當然也染了一絲焦急。
甚至是亂了一點章法。
“少恭~”
“少恭~”
忍不住地喚了兩聲。
卻仍舊是沒見到人。
百裡屠蘇微微皺了眉:“人呢?”
腳下不停。
然而,在這麼一個人流湧動的燈會上,想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
百裡屠蘇到處找着,确實沒有找見人。
如此模樣,完全落在了那落拓不羁的男子眼裡。
直到有些腳步淩亂地走到一個與橋相接的岔路,百裡屠蘇忽然停了。
凝神一感,似乎在這麼一番喧鬧之下,隐隐有琴音傳來。
這不是...
再仔細一聽。
這...
這不是之前歐陽少恭給他彈奏過的新曲嗎?
百裡屠蘇精神一震,循着琴聲而去。
待得見得那一席杏黃色衣衫之時,不僅僅那懸着的心落下了,眼眸也漸漸定格了。
百裡屠蘇在河岸邊,抱臂而立,如同周遭眼睛都直了的女子般,皆是看着在燈火通明中若神祇一樣的歐陽少恭,在河道的小台之上,施施然十指翻飛,奏下一曲妙音。
聽了一會兒,百裡屠蘇輕笑了一下:“嘻~”
随手摘過一片樹葉,和着音,緩緩往那一席杏黃色衣衫而去。
發覺有個冷面少年竟給這麼一個谪仙和音,那些女子心下幾乎了然。
或是慕豔着離開,或是憤憤着唾棄。
百裡屠蘇走到小台之上,卻僅僅隻是站在歐陽少恭身後,并未打擾歐陽少恭的雅興。
正彈琴的歐陽少恭,嘴角輕輕一勾,仍由妙音繼續從指尖飛出。
一曲畢,雖然應當餘音繞梁,但在這麼一番喧鬧之下,也隻得百裡屠蘇才能聽到此番餘音了。
百裡屠蘇微微閉目,拿着樹葉和音的手緩緩回落至體側。
眼睫微顫,似仍舊在和着那妙音的澎湃。
歐陽少恭稍稍轉頭,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眸中盡是一種難言的欣喜:“倒是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仍能合作得這麼天衣無縫~”
百裡屠蘇杏眸微睜,有些怔然與赧然:“我...我也沒想到。”
歐陽少恭雙手撐住膝蓋,站起身來,走到百裡屠蘇身旁,攬過百裡屠蘇的肩,極為難得的豪邁:“呵~如此美景,當浮一大白!”
百裡屠蘇眨了眨眼:“浮一大白?”
“就是應當痛飲一番。”歐陽少恭笑着為百裡屠蘇解釋。
又有些溫柔卻強硬地将百裡屠蘇給攬走:“走,屠蘇,我們進船艙裡去。”
指了指停在小台旁的一隻小船:“今日我瞧這船的裝飾頗有些許興味,便租下了這艘船。”
上得了船,又後腳輕輕一踢小台,這船便立刻離了小台岸頭:“卻沒想到,僅是和掌櫃的交談幾句的功夫,竟沒瞧見你的身影。”
語調中的欣喜與自豪,毫不掩飾,順手也按下船艙外的機關,小船便悠悠在這河道上慢行:“我尋思着,或許我們是被人流給沖散了。倒是沒想到,又以這樣的方式相遇了,看來我們之間煞是有緣啊~”
百裡屠蘇雖是被歐陽少恭帶着走,不想拒絕歐陽少恭的好意,但提到喝酒,卻有些抗拒:“少恭,喝酒還是算了吧~”
歐陽少恭将百裡屠蘇帶進船艙深處,安置在寬椅上,這才在百裡屠蘇的對面落座。
燈火映得歐陽少恭的面容更加柔和。
微微閃動着的火焰,也讓那一雙溫柔的眸子暈滿了柔情。
此刻,那雙溫柔的眸子裡飄飛着一絲失落與不解:“屠蘇當真要這般?”
百裡屠蘇淺淺垂眼,抿了抿唇。
他哪裡還将那拒絕的話沖着這樣的歐陽少恭說得出口?
歐陽少恭得了逞,卻并不賣乖。
隻是拿起酒壺,滿上兩杯。
其中一杯遞予百裡屠蘇:“嘗嘗吧~這是上好的雪花釀,二十年才能釀好一壇呢!”
百裡屠蘇一聽隻是釀,再一聞那一股淡香的味道,這原本心頭的抗拒是一下就散了。
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歐陽少恭愣了一瞬。
百裡屠蘇咂咂嘴,臉頰微紅,杏眸中又是幽怨又是郁悶:“...這...少恭,你莫要欺我!這...這分明就是糖水!”
歐陽少恭幾乎是脫口而出就要解釋:“我可當真沒有...”
但這話還沒說完,百裡屠蘇就直接給趴在了桌子上。
歐陽少恭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伸手過去,推了推百裡屠蘇的肩頭。
但并不見百裡屠蘇有什麼反應。
“屠蘇~”
“屠蘇~”
“屠蘇?”
連喚數聲,也不見人有什麼反應。
歐陽少恭擡手按上百裡屠蘇的脈,微微眯眼,看向還被百裡屠蘇握在手中的酒杯。
片刻後,歐陽少恭便收了手,嘴角噙了一絲笑。
施施然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百裡屠蘇,又慢悠悠地踱步,從船艙的另一側而出,指尖輕動,一抹淡色的黃色流光飛速而逝。
歐陽少恭來到船頭,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看着這載滿了星輝的河道,輕笑。
涼風徐徐吹來,将歐陽少恭的那一頭青絲輕撩,伴着柔情,也伴着一絲眷戀。
歐陽少恭稍稍垂了眼,眼眸中的笑意更濃了些:“千殇可真是好興緻~”
“哈哈哈~少恭這是說的哪裡話?”不知尚在何處的尹千觞,忽而落在了歐陽少恭的身側,雙手叉腰,一臉沒心沒肺。
偏頭湊近歐陽少恭,委屈與不甘連帶着岸邊柳樹都能聞出來的酸味,撇了撇嘴,眼眸中當然還含着嗔怪:“我這隻不過是許久沒見少恭了,想念得緊~遠遠看着有個少年郎占有着少恭的目光,心頭堵得慌罷了~”
轉頭瞥了一眼船艙,又看向歐陽少恭,笑得有了那麼幾分狐狸的味道:“倒是沒想到,區區一點‘魑魅冰’能夠這麼快就把人給放倒~少恭的東西,可從來都是妙物啊~”
“說來,我們倒也的确許久未見。”歐陽少恭任由那輕風帶走熏人的酸味,語調平淡。
又微微轉頭看向尹千觞,目中含着一絲想念兩絲關心:“最近在忙些什麼?”
“不過醉生夢死罷了。”尹千觞仰頭看向美妙的夜空,語氣中卻不知多是歎息,還是多是坦然。
緩緩低下頭,雙手也回落至體側,轉過頭,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歐陽少恭,眼睛中含着某些幽暗的色澤:“...少恭~~~”
歐陽少恭帶着暗示瞥了一眼船艙,才看向尹千觞,給了一個安心的眼神:“...何事?”
尹千觞瞬間領會歐陽少恭的意思,面容暈染上幾絲嚴肅,也不再調笑:“天墉城那邊,暫時還沒有動靜。城中似乎是有什麼事情,在參加完太華山的掌門接任儀式之後,那個掌教比陵越提前回了天墉城。肇臨的事情,已經知道了。但卻不知道為何,他并沒有什麼反應,沒有召見那個戒律長老,也沒有找陵端詢問情況。回了天墉城,就好像是很累一樣,在那天烨閣一呆就是許久,都沒離開過。若是沒有超過預計,很快陵越就會回去,知道肇臨遇害的事情。”
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船艙,略有一絲調侃從眼中滑過:“看這模樣,恐怕是非得保下這個少年郎不可了~”
歐陽少恭一點也不意外:“陵越視他若珍寶,自然如此。”
尹千觞目光幽深地看向歐陽少恭:“那接下來...”
“稍安勿躁。”歐陽少恭依舊是一副淡定的樣子。
忽而,又看向尹千觞:“對了,元勿呢?”
“他啊~”尹千觞高高揚了一下眉,抱臂而立,小小翻了個白眼,又撇了撇嘴,“我可不知道~”
歐陽少恭眯眼輕笑:“千殇喝的可一直都是酒,沒喝醋啊~”
尹千觞的喉頭略略梗了一下。
他深知一個真理,隻要這歐陽少恭變作了一隻笑眯眯的狐狸,他可定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