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當然也知道潮汐一事并非天降異象,但确實也有一絲疑慮:“我總覺得異常的潮汐與九頭蛇之間有着隐約的聯系。”
陵耀低下頭,暗忖片刻,有了猜測的方向:“若是如此,那就有可能這是一個曳兵之計。隻不過,對方并沒有想到,拖到的人是芙蕖師姐而已。”
“無論如何,還是多加查訪。畢竟,九頭蛇的老巢就在此處。”陵越緩緩呼出一口氣,環視衆人,聲調微沉,“最近幾日,大家分頭當做遊客,去了解了解此地的情況。”
衆人領命:“是。”
而後,幾人進入即墨的地界,尋了一處客棧下榻。
暗處的小巷中,一翠色衣衫外披白色長褂的男子待得陵越幾人走後,才松了口氣。
真是晦氣!
竟在這種地方還能遇見道士!
看來,還得給廉貞祭司彙報一番——這即墨一處有了麻煩,須得換個矩木枝的投放地點了。
男子從暗處的小巷之中稍稍探頭,發覺陵越等人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才反向匆匆而走。
接連幾天,陵越等人都裝作遊人,在即墨的大街小巷随意逛着。
悄悄打探着此地的情況。
這日,陵越一人于一巷道閑逛。
但眼睛卻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圍。
稍稍遠處有一垂髫小兒,指着那紅彤彤的冰糖葫蘆,奶聲奶氣:“爹爹,糖葫蘆~”
牽着小孩的一俊秀淡藍長衫男子笑得溫柔:“好~爹地這就給買。”
從懷中拿出錢來,遞與攤主。
攤主連忙接過,遞了糖葫蘆,也找了錢。
男子禮貌地接過,将錢收入懷中。
又彎下腰來,将糖葫蘆交予小孩。
溫柔地摸着小孩的頭,眼眸中全是幸福。
就在男子彎腰之際,陵越從男子身後六步距離走過。
感覺到什麼,男子卻并未收起笑容,隻是直起腰來,再是凝神一感。
嘶~
這是...
好熟悉的内力...
但又不是很像...
男子的目光漸漸定格在那個同是一身藍衣但卻顔色深了許多的男子身上。
心頭暗暗感到奇怪——同樣二十左右的年紀,怎麼差了這麼遠?
男子微微垂眼,思索片刻,帶着身旁的小孩慢慢往前走去。
走到一個岔路口之時,男子看了陵越一眼,往岔路而去。
陵越繼續在主道行走。
須臾,男子帶着孩子出現在了陵越後側的一個攤位邊。
男子與攤主交談,購買栗子。
而後,男子又帶着孩子往另外一個岔路口而去。
陵越往前走了不少距離。
男子又帶着孩子出現在了距離陵越不遠處的一個攤位,買上幾個燒餅。
陵越以為是他的錯覺。
明明就是一條街,他也在往前走,怎麼總感覺好像在原地打轉?
陵越忍不住地停下腳步,前後看了看。
确實那些店鋪的牌匾是不一樣的。
他的确走了一段距離。
可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這...
陵越不由觀察起周圍來。
直到陵越瞥見了那件淡藍色的長衫,才恍然他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原來是他非常模糊地聽到這個男子的說話聲好幾次,這才總感覺一直都在原地打轉。
想到此處,陵越不由望了一眼身後的街道。
他感覺,事情不可能那麼巧,尤其他對跟這個男子擦身而過并沒有多麼深刻的印象。
陵越微微眯了眯眼,心下生了幾分猜想。
正欲探上一探,才發現男子的身邊跟了個小孩。
将那小孩通身一看,陵越倒也沒有發現别的什麼不同。
直到陵越看到那個小孩的眼睛。
這個孩子怎麼...
這眼睛...就那麼盯着那個男子...
癡癡傻傻的。
但那雙眼睛中的光卻是執着而專注的。
似乎并不像是一個孩子仰望父親的眼神。
而是...
陵越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眉。
這是...
莫非...
再是定睛一看,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霄河劍。
這...
手中的霄河劍有極為輕微的龍吟。
難道...
倒抽一口涼氣。
居然這世上還有魂魄殘缺之人?
這...
這到底...
就在陵越還在各種震驚和猜測的時候,男子已經帶着孩子往前走去了。
等着陵越回過神來,那男子的身影都在人海之中影影綽綽了。
想得百裡屠蘇的特性,陵越決定前去探上一探。
然而,這跟人卻不是個容易的活計。
幾次,陵越都與那男子隻有三步之遙了,忽而那距離又變遠了。
這讓陵越心頭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對方的實力很強大,也非常了解他們道家這縮地成寸的功夫。
并且,對方也非常懂得釣魚的精髓。
曾經,他前去太華山拜會清和真人。
那時,清和真人正在釣魚。
他遠遠見得,當然是立在原地,并不打算打擾清和真人釣魚的雅興。
但清和真人卻早早發現了他,讓他過去。
他也隻得過去見禮。
見禮之後,清和真人就問他,會是不會。
他這一天到晚在天墉城忙得腳不沾地的,哪裡有時間來做這種閑情逸緻之事?
隻得老實答道,不會。
清和真人見他這答案,頗有些嫌棄地吐槽了一番這天墉城的呆闆。
一邊吐槽,又一邊說起,紫胤還是應該早早離了那了無生氣的天墉城好,還是這太華山有人情味些,有趣一些。
面對清和真人每次都要提及此事,他的耳朵早就長起了繭子,倒也能夠當個耳旁風吹過。
唏噓長歎了一番,也不知清和真人到底是真心,還是戲弄他玩,扔給他一根魚竿,要教他釣魚。
他可當真是苦了臉。
然而,卻被清和真人批評,别以為練劍才是修行,這一言一行皆是修行。
他深知,清和真人對修道一事的看法不僅僅與天墉城不同,也跟一般的道者不同,還跟太華山不同,且他自身對于這一事來說也很淺薄,當即也隻得是應下。
拿了魚竿,在清和真人的指導下,開始釣魚。
雖然是第一次釣魚,釣不上來很正常,但面對身旁有人這接二連三都在收獲,這好勝之心也難免作祟。
也許是上天垂憐,他的魚鳔終于動了。
他的心底裡閃過一絲興奮,但面上卻是相對鎮定地收線。
然而...
最終是他傻眼了——到手的魚,竟然跑了!他釣了個寂寞!
清和真人看他這模樣,還調笑于他。
他當時都不知道該說是什麼心情。
倒還真的沒見過這種喜愛落井下石的人。
那時,他也在想,夏夷則到底是怎麼在清和真人手下活出來的,面對這麼一個嘴毒的師尊?
應當是清和真人見他郁悶,又覺得他沉悶,沒說兩句,便正經起來,教他該如何收線——魚鳔動了,莫要着急。收線之時,要穩定而連續,與此同時開始擺動魚竿,這是遛魚,讓魚意識不到已經窮途末路。待得魚鳔離得近了,再一下起鈎。如此,再是隻想吃食卻不想被抓的魚兒一樣被抓。
在清和真人講解之後,他試了試,确實如此。
而如今,他面臨的就是這等情況。
看着近了近了又遠了。
看着遠了遠了又觸手可及了。
這...
當然讓他的心頭也染了一絲焦灼。
不過,他也在想着,對方到底有什麼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的功力絕對在他之上,對方和那個小孩之間應該有個故事,對方的底細不明,一次又一次地刻意引起他的注意緻使他确實被引起了好奇心追來應該有什麼想法。
然而,這一切目前暫時還是個迷。
一邊追着人,陵越也在一邊思索着。
直到那個男子在一個院子的門前停下腳步。
陵越當然也跟着停下了腳步。
看着那頗有些荒僻的山腳下,竟有一個院落不說,那男子還停了下來,陵越一驚。
這...
怎麼...
感覺也沒有走多久...
回頭一看。
哪裡還有什麼熱鬧非凡的街頭?
可他...
為何無知無覺?
這...
難道是引君入甕?
然而,他并不能從那個男子身上感覺到什麼詭異的氣息,甚至對方的氣息很純然,隻是有一絲冷冽。這冷冽似乎并不是這個男子本身就有的,而是因着某些緣由才有的。
他一時也說不清。
不過,那警惕确實充滿了整個身體。
環視四周,眼見無人,陵越緊了緊手中的霄河劍,銳利地看向男子,英眉一皺:“你引我離開,到底有何目的?”
也許小孩并未被這世間浸染,才敏感如斯。
被那男子牽着的小孩,瑟縮着藏到了男子身後,輕輕發抖。
男子将手中的東西遞到小孩面前,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腦袋,聲音極是溫柔:“蓮寶别怕~爹爹隻是跟這個叔叔有幾句話說,先回家去吧~”
蓮寶眨了眨眼,看了嚴肅的陵越一眼,身子一抖,連忙看向男子,又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聽男子的,也許是對這男子有着完全的信任,還是拿過男子遞來的零嘴,應下:“好的~爹爹要快點回來哦~”
男子笑着看蓮寶回屋:“嗯~”
待得蓮寶将房門關上,男子這才一揮手。
幾乎隻是瞬間,一個帶着磅礴靈力的結界就将整個院落籠罩。
這結界仿佛與周圍融為了一體,幾乎将那院落給隐匿。
即使此刻陵越探上一探,卻也根本就探不到那個院落的位置了。
陵越不由心間一涼。
此者...
男子自結界之中信步而出,僅僅隻是在結界邊緣站定。
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折扇,輕輕一揮,霎時間改天換地。
兩人出現在了一處美麗的海灘。
浪花朵朵。
海浪濤濤。
石壁林立。
恰好将這海灘獨一無二的景色與周遭區分。
陵越環視四周。
一個非常隐蔽的談話地點。
心下,那警惕又上升了一個檔次。
再一看,幾乎隻是在三步之遙的男子,此刻正把玩着扇子。
離得更近了,陵越也更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硬是壓下心頭的種種狐疑,細細分辨一番,這才不可思議道:“你...竟然是山神?”
男子轉過頭來,笑得雲淡風輕:“某不過區區一個人界的小仙,何足挂齒?”
眼底隐約對陵越有一分欣賞。
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經贈予慕容紫英《光紀寒圖》的山神——夏元辰。
陵越一怔,連忙轉身,沖着男子深深一揖:“陵越冒犯前輩了,還望前輩恕罪。”
夏元辰看着此刻端着揖禮的陵越,眼神離散,也不知是否在那虛空中看見了兩道藍色的身影交疊:“...你和他真像啊~”
陵越緩緩直起腰來,收了揖禮,有些疑惑:“前輩口中的他,是指誰?”
但想起即墨這個地方,想起紫胤要來看燈會,有了一點猜想。
然而,也因為有了這個猜想,心間升起一絲惶恐。
這惶恐還讓他略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對此,夏元辰并沒有回答的興趣。
反倒是将陵越給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定格在陵越那腰間的一隻深藍色絲帶,餅狀流雲紋白玉加之深藍色流蘇的玉佩之上。
細細看了看,夏元辰不意外地沖着陵越挑了挑眉:“你是天墉城弟子?”
夏元辰打量的目光并沒有避着陵越。
陵越當然也大大方方地拿給夏元辰打量。
面對夏元辰能夠道出他的身份,他也不是很意外,隻是言語間略略帶了試探性的遲疑:“...是。”
畢竟...他們此次出行是帶着任務出來的。
而若是穿了天墉城的服飾,當然也不利于他們查案。
如此,才都是穿的私服。
且每人那裡都有一個代表着此次出行身份的玉佩,就挂在腰間。
這是天墉城弟子無論本就是公幹,還是公幹卻須私人身份都有的一個表明身份的物件兒。
此物還可作為同門聯絡的用具。
也隻有同門才知此物是什麼意思。
對方能夠一眼認出,陵越心頭當然還是略有一些驚訝的。
夏元辰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掩面輕笑:“呵~這般樣貌,倒也難怪你那小師妹對你念念不忘了。”
眼眸中微微還存着幾絲調侃和打趣。
夏元辰這麼一說,陵越立刻明白過來,對方認得玉佩是為何,對方為何引他上鈎。
但這些...都應該隻是個引子。
要如此借一步說話,恐怕另有他因。
陵越斂起心緒,微微欠身:“前輩玩笑了。”
但這卻逗得夏元辰大笑:“哈哈~真是越來越像了~”
陵越實在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在這般接觸中,陵越早已不知不覺地放松了手勁。
而這夏元辰笑得幾乎前仰後合。
又令人喪失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