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又是僅僅隻在一瞬之間,陵越的手中就空了。
感覺到手中的重量瞬間消失,陵越下意識要握住,卻什麼都沒有握住。
看向手中,眼眸微微瞪大。
意識到霄河劍應該是被對方給奪了去,立刻看向夏元辰。
倒是不出陵越所料,霄河劍的确在夏元辰手中。
此刻,夏元辰應當是早早就把扇子給别在了腰間,正拿着陵越的霄河劍細看。
不僅僅隻看劍鞘,還拔出霄河劍來,豎劍胸前,看得不亦樂乎。
那眼眸中也不知道流轉着怎樣的情愫:“...有意思~”
陵越見得夏元辰那有些迷離的模樣,實在覺得夏元辰的所作所為很奇怪,卻并未直接問出口,隻是那眉頭卻皺得死緊:“請恕陵越冒昧,前輩這是...”
陵越的話還沒說完,這夏元辰就像是忽然之間失了興趣,那迷離的模樣一下消失不見,還劍入鞘,一把朝着陵越扔去:“接着~”
陵越連忙接過:“...前輩你...”
夏元辰轉過身來,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嘴角帶着玩味的笑,揚起的眉梢裡帶着明晃晃的挑釁:“怎麼?你這把一直帶在身邊視若珍寶的劍就不能借我看看了?”
“陵越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陵越下意識準備解釋。
但開口之後,卻又發現所謂解釋,有些荒誕。
畢竟,這根本也不是借,而是搶。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不過說的好聽罷了。
略略沉穩下心緒,陵越才深深地看着夏元辰,微微颔首:“前輩話裡有話,确實令陵越感到疑惑罷了。”
夏元辰歪着頭,摸了摸下巴:“這就不像了~”
陵越喉頭一梗。
這...
對方到底...
一層冰霜很快将陵越的臉覆蓋。
“好了~也就不打趣你了~”夏元辰撇撇嘴,摸下巴的手回落至腰間,覺得無趣得很,“瞧你這樣,不用猜都知道慕容紫英是你師父。”
陵越高高揚了一下眉:“前輩認識家師?!”
心底裡那惶恐與不想得到答案的猶豫,一瞬之間激起一個浪花。
這浪花又很快銷聲匿迹。
夏元辰觑了陵越一眼,抽出腰間的折扇,又是一揮:“換個地方說話。”
話音剛落,兩者就出現在了即墨的最高處。
那是一處斷崖。
站在那裡,可以将即墨的所有風景,盡收眼底。
并且,那裡也是看燈會,賞煙花的最好去處。
來到此處,夏元辰就站在崖邊往後三步距離。
眺望着遠處的海灘、浪花、海天一色。
頗有些欣賞之意。
并未主動挑起話頭。
站在夏元辰左側三步距離的陵越,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一旁的夏元辰,心下當然在想着夏元辰帶他來此處的目的。
然而,此刻卻心中空空。
又見這夏元辰并不開口,一時之間也捉摸不定這夏元辰到底在想些什麼。
陵越索性做了那個開局的人:“前輩...”
“莫要心急~先看看這屬于即墨的風光~”夏元辰用扇子指了指遠處。
待得陵越愣了一瞬,又确實按照他的意思帶着懷疑的目光去看了看之後,這才仰頭看向碧色的天空,眼眸中盡是一種欣賞和懷念:“這是即墨的最高處,不僅能夠俯瞰整個即墨,也能仰望最浩瀚的星空~你師尊在此處可留下過十分美好的回憶~”
偏頭看向陵越,話雖說得有個活扣兒,語氣卻十分肯定:“你以前應該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些吧~”
陵越略略低頭,看向崖邊,聲音中混雜着一絲沙啞:“...陵越時刻都不敢懈怠。”
“如此,我倒還真是不知道你那小師妹到底喜歡你什麼了?”夏元辰搖着頭,實在不解。
又有了些嫌棄:“木頭成這樣,我可不敢喜歡~”
陵越的眼睛微微失焦:“...師妹年紀幼小,混淆了兄長和愛人的區别。”
夏元辰歪着頭,揚了一下眉:“如此說來,你就十分懂愛了?”
陵越看向遠處的海天相接,目光堅定,握緊了霄河劍:“我很明确的知道,這三尺青鋒隻為他執。”
“也就是說,他是你拿起這三尺青鋒的理由?”夏元辰的目光緩緩落在了陵越手中的霄河劍以及陵越那青筋微凸的右手上。
複又看向陵越的側臉,聲調微沉:“那若是這個理由不複存在,是否這三尺青鋒就得放下了?”
面對不同的人,卻問出同樣的問題來,陵越心下一沉:“或許...”
夏元辰扯了扯嘴角,幫着陵越把那沒說完的話,給補充了個完整:“但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不過是若行屍走肉般的執這三尺青鋒,對吧?”
陵越徹底沉默了下去。
他不否認夏元辰的話。
當然,他也否認不了。
隻是...
在這樣一個天光普照的地方,卻如此将他那殘破的心刨出,還明明白白地指指點點...
這...
委實...委實好像一場撕去了遮羞布的酷刑。
之前,陵陽也這麼說過,讓他保持警醒。
畢竟百裡屠蘇和歐陽少恭之間這種情況,始終都得有個結果。
他心裡也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百裡屠蘇到底是什麼情況。
尤其,當年那空明幻虛劍劍印的施法,還有他的親眼見證。
然而,那麼多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情愫滋生,又将他那一腔深情置于何地?
他...
難道就是個笑話嗎?
而後,為了翻案一事,陵陽再次把話說得就跟在給他剔骨似的。
陵陽字字珠玑。
于他,卻是淩遲之刑。
這...
然而,無論是陵陽,還是此刻身旁的這位,他們都是正确的。
可這種正确,又讓他情何以堪?
幽涼浸潤着陵越的每一寸肌骨。
痛楚滲透着陵越的每一分魂靈。
夏元辰看着臉色晦暗的陵越,感受着那種幾近天地同悲的頹喪,也不知道到底該說是悲哀,還是歎息:“你和他之間,還真是皮像骨不像~”
尤其,此刻他已經感受到了陵越身上存在裂魂和合魂之術。
也感覺到了陵越的非毒被漂洗得幹淨,但卻始終拗不過真正意義上的天意——那非毒再一次變色了。
還感覺到了陵越的心頭血的情況。
他的心下對此,略有一些猜測。
但這些事情,卻又不是他區區一個山神可以置喙的。
這...
難道該說是孽緣嗎?
嘶~
不對!
陵越身上怎會有...
這...
竟還有‘七星咒’?
這是...
倒也難怪如此了。
想通某些關竅,夏元辰的眼底流過一絲暗色。
按捺下心緒,理智也漸漸回籠。
陵越暗暗品着夏元辰的話,看向夏元辰:“他...是說的師尊嗎?”
“是啊~”夏元辰淡淡地勾勾嘴角,“你們之間,這禮法的條條框框是真的很像,但...”
看向陵越,微微搖頭:“你太鋒利了。”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眼中不知暈着怎樣的情愫:“同樣的皇族中人,他卻光華内斂,讓你永遠以為,他就是個樸素的模樣。但實際卻價格不菲啊~他很像一把你以為根本就沒有開封的劍,但被這劍給割出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之時,也僅僅隻能贊歎一句,果然鋒利。”
陵越有些訝然:“幾百年前的師尊是那般模樣嗎?”
“那時,他未及弱冠,卻謀定而後動,萬事思慮穩妥。”夏元辰看向遠處,心中欣賞,“我見過許多許多人,卻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那般氣度的人。”
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竟低下頭,輕輕搖了搖:“隻是啊~這思慮過深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否則,那紅衣如火早該變作嫁衣如火了。”
陵越一怔。
這...
是說的韓前輩?
依照這位的言下之意便是...師尊他早就對韓前輩動心了,卻...
這...
好好的,怎麼扯到這件事上來了?
陵越的面色略有一絲僵硬。
夏元辰觑了陵越一眼,歪了歪嘴角:“怎麼?不敢八卦你師尊的相好?”
陵越略略低下頭,抿唇不語。
“呵~”夏元辰實在覺得陵越很是有趣,“男歡女愛本就是人倫,你們道家也沒說不行啊~”
明明心頭就已經在猜測事情的原委,卻都不敢接這個話茬兒。
真是...
确實是慕容紫英教出來的。
發乎情,止乎禮。
要不然,當年也不會...
哎~
果真是老了嗎?
竟總是憶起陳年往事。
隻是...
這陵越卻絕不是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君子。
竟...
或許這應該可以算作是一個茶餘飯後的消遣了。
夏元辰在心頭暗暗想着的同時,也挺期待這陵越的反應。
陵越微微别過眼去,面色的僵硬更甚:“妄議長輩委實不妥。”
夏元辰小小翻了個白眼:“無趣~”
背在身後的手卻猛然發力。
“呃...”陵越霎時之間感到不對,霄河劍傳來一股強烈的冰寒之力,冷得他渾身一抖。
他不明白,這霄河劍猛然間變化的緣由,卻是握緊了霄河劍。
即使此刻右手已經被凍得青紫,還覆蓋上了一層冰霜。
那冰寒像是有某種靈智,一旦纏上,便休想擺脫。
冰寒順着霄河劍與陵越右手相貼的地方,迅速進攻陵越的整個身體。
陵越連忙運功抵擋。
然而,比較糟糕的是,他是五行屬水的人。
本就親水,親寒。
這冰寒之力就像是如入無人之境,迅速将他席卷。
陵越咬着牙,艱難地看向夏元辰,眼中既有不信也有求解:“前輩你...”
然而,此刻夏元辰隻是靜靜地站着,靜靜地看着他。
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轉。
瞬間,霄河劍的冰寒之力更甚。
陵越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這是...
繼續運功。
但這冰寒之力煞是霸道。
能夠維持呼吸,維持心脈附近的溫度已是不易。
然而,這呼吸都...
一層白霧,模糊了陵越的視線。
陵越渾身上下,乃至陵越所站着的地方的土地上,都凝了一層一指厚的冰霜。
這陵越也恍若一個雪人。
“極為隐忍這一點,你也很像他。”夏元辰冷淡地看着陵越的負隅頑抗,“你為何不選擇放下?”
陵越幾乎已經看不見夏元辰的臉了。
心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對方是否要取他性命,他都必須堅持下去,屠蘇還在等着他!
夏元辰将手中的扇子往上一抛,又輕松地一把抓過,聲調卻是沉得像冰:“何必執着?”
被那冰寒步步緊逼,陵越能夠非常明确地感覺到他的狀況在糟糕下去。
但他卻不想這情況糟糕下去。
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其實,分明這個時候,他已經被凍得幾乎看見了黑白無常,但也因為這種冰寒,他也恍然間想起了那塊寒鐵。
當年那麼難,他都能為了屠蘇舍棄一切。
現在,又有何不同?
堅定的信念被喚起,冰寒之力稍退。
陵越感知到變化,将所有靈力集中在了心脈,哪怕隻是一點一點地争,他也要把這冰寒之力全部打退。
然而,這冰寒之力哪裡是那般好相與的?
陵越打退一步,對方就要進攻兩步。
明明白白的,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夏元辰冷淡地看了一眼冰霜的起起落落,直視着陵越那雙光芒愈加堅定的眼眸:“想過再這麼下去,連魂魄都被冰封,會是什麼後果嗎?”
陵越死死咬着牙,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一字一頓道:“...前輩,我隻知道我若放棄,便什麼都不會有了。”
夏元辰背在身後的手輕輕一揮,冰寒之力霎時消退。
夏元辰不再看陵越,而是看向遠處那在海天之間自由翺翔的海鷗,置于腹前的手也跟着背在了身後:“你欲望太重了~”
陵越完全承受不了如此變化,靈力一下就在身體裡橫沖直撞起來。
那感覺...
像是被用大錘給把全身的經脈都弄來給錘了一遍似的。
支撐不住,膝蓋一軟。
但卻不願服輸。
霄河劍往那地上一插,還是穩住了身形。
半跪在地。
但卻氣喘如牛,冷汗直下。
全身發軟。
見識過此等實力,陵越心間幽涼。
稍稍收斂了神思便趕緊調息。
不願再這麼狼狽下去。
三炷香過後,陵越才勉力站起,話音中都透着一股虛浮:“我本就是紅塵中人,能追求的也不過是師尊的劍術。我從未妄想成仙。更何況,我這樣的人,也成不了仙。”
“然而,你這般模樣,連追求你師尊的劍術都做不到。”夏元辰冷淡地睨着陵越,說出口的話也似乎帶着一根尖刺,“你可知,你現在的程度還不及我見到他時的人類模樣的一半?”
陵越一怔,垂下了眼去:“...的确做不到。我的劍,太慢了。”
夏元辰又一次看向遠處:“确實很慢。”
陵越默然。
夏元辰待得陵越徹底恢複,才緩緩轉過頭來,看着陵越:“...你出現在即墨,是為了什麼?”
陵越挺直脊背,并無隐瞞:“是想要探訪前些年的異常潮汐之事。”
夏元辰語氣涼淡:“你的師弟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陵越并不意外對方知道他跟其他師弟商談的細節,隻是他的心中确實對這麼一件事的發生是有那麼些疑惑:“當真如此?”
“這的确不是天降異象。”夏元辰望向天際的流雲朵朵,語帶遲疑,“...隻是...”
陵越心下一緊,趕忙追問:“隻是什麼?”
夏元辰卻在此刻慢悠悠地看向陵越,輕微挑了一下單側的眉,冷不丁地提起他事:“知道陳勝起義嗎?”
陵越暗暗感到,對方忽而提及他事,應該并不是岔開話題的意思,便按照對方提及的事情,去想了想這陳勝起義一事的前因、過程和結果。
又想了想當年發生這件事的前因、過程和結果。
再想了想些其他與之相關的事情。
忽而,心中瞬間就抓到了一道繩索。
但卻不是很确定:“...魚腹錦書?”
夏元辰沒搭話,隻是笑了笑:“呵~”
“...前輩你...”陵越在心底裡眼珠一轉,明白過來,對方是用笑而不語告知正确答案。
一想到他的猜測和對方提供的答案相同,他的心頭彌漫着冰寒的同時,也疑惑叢生:“為何不直言相告?”
夏元辰拿着扇子的那隻手拿到腹前,目光也落在正在被他把玩的扇子上,語氣裡似乎藏着隐約的歎息:“因為你是一把沒有劍鞘的劍。”
陵越皺眉想了想,發覺面前的這位說話真的很雲裡霧裡:“...前輩,陵越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便不明白吧~有些事,還是需要經曆過了才能明白。”夏元辰把那折扇往上一抛,又輕松地一下抓過。
話音略略拖曳:“不過...”
忽而眉眼間又雲開霧散:“呵~倒也難怪你與慕容紫英并不相像。你們生活的地方都不一樣,不同的土地又怎麼會長出一樣的秧苗來呢?”
陵越垂了垂眼。
這...
對方的話是指瓊華與天墉之别嗎?
還是...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