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聲音一炸,陵越垂眸思考片刻後,才緩緩道:“...以氣為始,以氣為終。”
熔岩獸王緊追着一問:“氣是什麼?”
陵越隐隐感到答案就在眼前:“...‘處處無我,處處是我。’。”
“然也。”熔岩獸王略一頓首。
轉過身來,看向陵越,幽幽而道:“有時,不要執着于具象。具象反而是迷霧遮住明亮的雙眸。”
聲音略沉:“你們所謂的幻境,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看到這些,看到這些之後你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眼眸中含了一絲幽微的期待:“好好想想~”
陵越細細聽着這男子的話。
将這男子的話在心間搓撚着。
憶及與芙蕖的一番交談,眼睫略略一顫。
迅速将所有事情給過了一遍,隐約豁然開朗,深深一揖:“是。在下受教。告辭。”
言罷,帶着陵耀利落地轉身離開。
熔岩獸王看着陵越的背影,眸色更加幽深。
微微垂眼。
片刻後,化作獸身,隐匿回了那一片岩漿之中。
往回走的途中,陵越再想了想此行。
心頭也确實稍稍明朗了些。
當然,熔岩獸王的話,陵耀也聽見了。
陵耀的心下也有一些想法以及疑惑,遂稍稍上前一步,與陵越并肩。
陵耀看向陵越的側臉,語帶遲疑:“大師兄...那次......你和屠蘇師兄究竟...”
陵越想起陵耀能夠猜中那男子所想,應當這其中有些緣由:“陵樵跟你分享過關于‘鳳仙醉’的猜想?”
“嗯。”陵耀并不否認。
眉頭微皺:“之前,他的确跟我說過這個事情。但我猜測,他應該沒有像是對陵陽那樣的,說得清楚透徹。他對我就應該是說了個大概。我那時也很震驚。”
眼睫輕輕一顫,眼眸中也帶着疑惑:“但今天聽這位這麼一說,其實...我也在想,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是我們錯了?”
沉下一口氣,緩道:“當初,我們的傷亡并不怎麼樣,又為何會跟黑衣人鬥得慘烈?到底是第一次與黑衣人交手的慘烈已經印刻在了腦海中,隻要有一點點情緒被挑起,就會回憶起曾經的事情,從而構造恐慌的情緒,實則有可能我們根本就是在與空氣過招?還是确實有戰鬥,但卻不如‘我們目睹’的那樣慘烈?而且,今天這位的提醒也讓我有了一點别的感受。現在細細分辨起來...”
說着說着,有了相對清晰的猜測:“大師兄,情況會不會是這樣?屠蘇師兄最怕你出事,雖然心裡明知你的劍術是你最強大的依仗,但聽不得你出事的消息。一聽,原本還很鎮定,但受不得負面猜想的鼓動,下了山,遇見少恭師弟。少恭師弟曾經有被姑獲鳥生擒的經曆,當時屠蘇師兄也赢得不順利,遂屠蘇師兄就多了一份對少恭師弟的擔憂。在這種情況下,少恭師弟一被黑衣人抓走,就很像是在屠蘇師兄眼前重演了一次姑獲鳥生擒少恭師弟的畫面。如此,就算依照屠蘇師兄的程度能夠看出那個結界的情況,但也會在情緒的鼓動之下,毫不猶豫地沖進去。隻是...沖進去之後,屠蘇師兄又看到了什麼呢?少恭師弟被那黑衣人刁難?還是别的什麼?又或者他看到了關于你的事情?此時,心頭隻有一個想法被反複确認,少恭師弟有危險!你有危險!如此,他才沖進了劍閣,拿走了焚寂,認為焚寂非常厲害,可以救人,這才如此作為。第二次再度進入那個結界之中,他又看見了什麼呢?這個時候,大師兄也跟着進去了。大師兄又看見了什麼呢?大師兄先遇見九頭蛇,此時九頭蛇主動攻擊了嗎?大師兄是怎麼跟九頭蛇纏鬥在一起的?屠蘇師兄又是怎麼看到大師兄被九頭蛇為難的?這個時候,九頭蛇纏住了大師兄的脖子,是否剛好觸動的就是你不能有危險這根在屠蘇師兄心裡的弦?如此才有了後來的事情?畢竟,雖然的确是我們最後去給九頭蛇收的屍,但若換個角度來想,是不是也可以是這九頭蛇根本不存在,放在那河道裡的本身就是九頭蛇的屍體,屠蘇師兄一劍殺死的,是看上去在扭動的蛇頭,但實際卻是本來就在他腳下的蛇頭呢?”
略略一頓,眉頭皺緊:“那一次的事情,人數始終是個不對勁的地方。我甚至明明記得,大師兄是派遣了十二隊弟子下山,每隊弟子都接近百人,傷亡十分慘重,但為何後來卻僅僅零星?那些村民又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傷?”
語氣複雜:“這...委實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也許,我們确實被浮雲遮住了眼睛。”陵越将陵耀的話也耐心聽完,略一思忖,做下決定,“此事押後再議,我們先出去找他們彙合。”
陵耀一瞧,都到了那大大小小的岩漿湖泊之處,也知道這不是什麼談話的好地方,遂應道:“是。”
兩人不再說話,迅速撤出。
***
待得這方如沁和方蘭生的大喜之日,幾乎整個琴川都早早地醒了。
各大府邸都在忙裡忙外,準備見證這麼一場喜事。
歐陽府當然不會例外。
甚至是在寅時正,這歐陽府就開始忙碌起來。
不過,這卻也不影響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的休息。
剛到卯時,這老付就帶着小厮到歐陽少恭這處,開始幫着歐陽少恭打理。
歐陽少恭早已習慣這種事情,雖然太早被吵醒還是不太舒服,倒也未曾有什麼怨言,任由老付招呼着小厮為他打理。
後院。
寂桐緩緩推開窗戶,看見歐陽府到處都亮着燈,但卻天還是黑的。
她心頭一下明白過來,今日便是那些小厮口中的方家的大喜之日。
想起那個待她很好的女子,她心頭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分明...
尤其...
今日還...
寂桐緩緩合上了窗戶,将所有的喧嚣隔絕在外。
一番打理之後,歐陽少恭還仔細地确認了一番,直到完全妥帖,這才帶着老付以及那些小厮去了百裡屠蘇那處。
此刻,天才蒙蒙亮。
來到百裡屠蘇的房間門前,歐陽少恭大緻知曉,百裡屠蘇是越發犯了懶,就算是在天墉城,也不會起得那麼早,估摸着這會兒百裡屠蘇還睡得正香呢~
遂這敲門的力道用得還比較大,務必要将人叫醒。
“叩叩叩~”
甚至,在敲門之後,歐陽少恭還刻意把聲音拔高了幾個度:“屠蘇,起身了嗎?”
當然,歐陽少恭的猜測并沒有錯。
此刻的百裡屠蘇确實在與周公相會。
隻是卻也睡得不沉。
加之,百裡屠蘇的心頭其實也有些期待這俗世之中的婚禮到底是何種模樣,被歐陽少恭這麼一吵,當然是醒了。
隻是...
百裡屠蘇還有些迷迷瞪瞪的:“...還未。”
依舊的,歐陽少恭還是那麼溫柔又強勢。
聽得百裡屠蘇應了聲,也沒問人同不同意,直接就給推門而入。
“吱嘎~”
此刻,迷迷瞪瞪的百裡屠蘇才将将把床簾撈開一半挂好。
眼睛都還沒有舍得全部睜開不說,這裡衣還因着睡覺而變得松松垮垮的,領子開得都能看見隐約的腹肌。
竟在這個時候,聽得開門聲,這百裡屠蘇是直接給吓得沒了瞌睡,一臉驚恐:“少少恭...你...”
剛一進門,歐陽少恭便見得百裡屠蘇那杏眸瞪得老大,還一副衣衫半解的樣子。
雖說光線還有點昏暗,但也剛好讓他欣賞片刻。
借着那昏暗的光線,趁着百裡屠蘇的驚恐,歐陽少恭幾乎叫做是大大方方地用目光把百裡屠蘇給剮了一遍。
之後,才又變作了那個溫柔似水的人。
先是一番略帶歉意的解釋:“今日要去參加如沁和小蘭的婚禮,禮不可廢~我們還是得拾掇好了去,才禮貌。”
接着,并不問百裡屠蘇的同意,就沖着門外招了招手:“進來吧~”
門外候着的所有仆役,連忙應道:“是。”
言罷,立刻魚貫而入。
點燈的點燈。
端盆的端盆。
推衣架的推衣架。
好一番熱鬧。
這下,百裡屠蘇更加傻眼:“...少恭,這...”
整個腦袋都給宕機了。
歐陽少恭卻不給百裡屠蘇繼續腦袋宕機的機會,輕快地走到百裡屠蘇身邊去,推了推百裡屠蘇的背,溫柔地催促着:“好了~别這這那那的~趕緊起來試衣服,我幫你挑一身合适的~”
此刻,推衣架的小厮們已經将活動的衣架在百裡屠蘇的房間裡落地。
一共七組。
長衫短衫。
刺繡暗紋。
發帶鞋靴。
應有盡有,華麗異常。
百裡屠蘇有些呆愣地看過去,更傻了:“那個...我...”
他哪裡經曆過這等場面?
這簡直...
歐陽少恭再次不給百裡屠蘇推拒和猶豫的機會,走到床榻的另一側去,将另外一半床簾一撈挂好,坐在了百裡屠蘇的身旁,攬住百裡屠蘇的肩頭,輕輕捏了捏,眼眸中還暈着一絲嗔怪:“屠蘇,你是從我歐陽府裡走出去的人,怎能不看重禮數?”
面對歐陽少恭的如此用心,百裡屠蘇當然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眼見百裡屠蘇的沉默,歐陽少恭心頭的狐狸捂着嘴彎着眉眼打了個滾兒。
面上卻是摟着百裡屠蘇站起,将百裡屠蘇交給老付他們。
雖然平時百裡屠蘇偶爾也會接受這些小厮的照顧,但多數時候,還是親自動手的。
他是武者,本身也不太喜歡别人近身。
這個時候,卻要經曆在衆人面前寬衣解帶不說,還要被擦身。
百裡屠蘇自是抗拒得很。
歐陽少恭早被服侍慣了,也不覺得這有什麼。
不過,百裡屠蘇那漲紅了的臉,以及那滿臉的一萬個拒絕,确實取悅了歐陽少恭心頭的那一隻狐狸。
歐陽少恭對此,當然是一番好言相勸。
最終,百裡屠蘇幾乎叫做是一咬牙一跺腳,臉紅得就差沒有比那岩漿更加刺眼,抿着嘴,閉上眼,就當他五感全失便是。
百裡屠蘇那個壯士扼腕以及那恨不得羞憤欲死的模樣,讓歐陽少恭心頭的那隻狐狸更加愉快。
就趴在那兒,笑得跟個抖動的蠶蛹似的。
那毛茸茸的尾巴還晃得歡實。
确實如同尹千觞所說,這少年郎實在有趣。
歐陽少恭就悠悠然坐在圓桌旁,以手支頭,靜靜地看着那些小厮給百裡屠蘇捯饬。
眼見百裡屠蘇衣衫落...
泉水沐香肌...
柔露覆玉瓷...
霞色染...
很快,那些小厮也給百裡屠蘇捯饬好了。
終于穿上了中衣的百裡屠蘇,那臉上的紅暈才稍稍退卻。
繼而便是淨面、淨手。
又是柔露一潤。
再是薄霜一覆。
眼瞧着打理得差不多了,歐陽少恭才指揮起那些小厮給百裡屠蘇試衣。
原本百裡屠蘇對這些東西就不懂,也不想再被折騰。
但一想到歐陽少恭的話,當然也不願意歐陽少恭丢了面子,隻得是再一次當他五感全失,任由那些小厮将他當做稻草人般。
一套又一套。
一套又一套。
老付就站在歐陽少恭身邊,與歐陽少恭一同挑選。
偶爾還商量兩句。
直到差不多要将那些拿來的衣衫給試了個遍,歐陽少恭才勉強挑出滿意的。
挑好了衣服,百裡屠蘇以為事情就完了,都邁腿在往外走了,卻拿給歐陽少恭給攔了下來,讓小厮先把百裡屠蘇身上的外衣脫去。
百裡屠蘇一臉發懵,不知道歐陽少恭這是在折騰什麼。
直到又來了兩個小厮,拿來了一個隻能套一件衣服的衣架,将百裡屠蘇身上的外衣脫去之後,挂上,再是拿了一個精緻的銅爐過來,加水加香料再加點燃的炭。
很快,那銅爐之上便冒起白霧來。
香料的味道也跟着散發出來。
不過,味道很濃。
百裡屠蘇正欲辯駁,他又不是女子,不需要那些東西。
卻聞得那香料的味道并不是女子用的花香,而是很沉穩的味道。
但還是一臉的懵。
歐陽少恭觑着百裡屠蘇的反應,心下那隻狐狸眯眼一笑。
面上卻是對百裡屠蘇解釋,這是熏衣,幫着衣服祛味的。
百裡屠蘇感到,他左右也不懂,歐陽少恭說怎麼好,就怎麼好吧~
将衣服熏好,小厮們帶走了銅爐以及其他東西。
另外一波小厮又在這個時候來了,帶來了四個箱子。
放在圓桌上打開。
裡面,琳琅滿目的,全是玉佩等各類首飾。
百裡屠蘇簡直被晃花了眼。
但在猶豫了片刻,還是向歐陽少恭提出了不願。
歐陽少恭卻說,缺了配飾,就如同畫了龍,卻沒給龍畫眼睛。
百裡屠蘇想着左右也折騰成這樣了,似乎也不差這點,還是應下了。
挑選首飾之時,百裡屠蘇就站在一旁。
歐陽少恭和老付商量着搭配。
選定之後,小厮們拿着箱子撤走。
另外又有小厮前來,給百裡屠蘇穿衣,墜上配飾。
歐陽少恭打量着這幾乎叫做是煥然一新的百裡屠蘇,眉眼間流露着愉悅與欣慰:“付叔,如何?”
老付看着被捯饬出來的百裡屠蘇,确實也眼前一亮:“少爺的眼光自是極好的。”
歐陽少恭推着百裡屠蘇的肩頭,将百裡屠蘇給推去梳妝台旁,又将百裡屠蘇給按坐在凳子上,略一伸手:“把梳子給我吧~”
老付跟着而去:“少爺,束發一事,還是老付來吧~”
歐陽少恭想了想,走去一旁,給老付讓出位置來:“好~”
老付拿過梳子,站到了百裡屠蘇身後,摸了摸百裡屠蘇的頭發,像是在思考什麼。
片刻後,才給百裡屠蘇順起了發。
歐陽少恭知曉,雖然折騰了這麼一大通,百裡屠蘇沒說什麼,但心頭肯定也是梗着的,遂趁着這會兒便細細緻緻,溫溫柔柔又略帶一絲愧疚地給百裡屠蘇解釋一番:“屠蘇,更衣這事兒,确實也是有些...但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金榜題名這些都是人生大事,需要有親朋好友的祝福,需要有熱熱鬧鬧的儀式,需要有歡天喜地的宴席,如此才像是見證了這麼一些事情。”
眼角微勾:“紅塵之中,與修仙之地定不相同。屠蘇就當做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吧~”
百裡屠蘇微微垂了眼。
心間略略一滞。
繼而又擡起眼來,透過銅鏡看向歐陽少恭那高高揚起的嘴角:“...少恭,你很開心~”
“是。因為我知道如沁找到了好人家,魯公子會珍惜她。至少她在魯公子身邊會比在我身邊過得幸福。”歐陽少恭倒也不再掩飾那種開心,眼睛都給笑成了月牙,“至于小蘭,他現在倒是越來越有模有樣了。如沁應當也放心了,我也放心了。大概就是一種多喜臨門的感覺,我确實很高興。”
百裡屠蘇倒是少見歐陽少恭有那麼明顯的情緒流露,想起之前經曆的一些事情,倒也明白歐陽少恭的心境,自然也不再計較這麼一通折騰了:“嗯~”
老付的手腳也十分麻利,很快就為百裡屠蘇梳了一個流行的貴公子頭式。
原本這頭式是要戴冠的。
但百裡屠蘇并未成年,便隻用了發帶。
不過,卻也有着一點屬于少年俠客的恣意風味。
歐陽少恭看着,也十分滿意。
接着,又來了小厮,奉上了漱口茶。
百裡屠蘇看着那放在黃褐色相間紋理茶盤之上的茶杯,竟莫名地生了一種“能不能不去?”的想法。
瞧出了百裡屠蘇的踟蹰,歐陽少恭便讓人換了香片,以及帶來一張含片。
百裡屠蘇瞧了瞧,發覺好像還是漱口茶比較方便些,最終棄了那要嚼上一盞茶時間的香片。
待得百裡屠蘇漱口過後,歐陽少恭就讓百裡屠蘇把那含片含在舌下。
百裡屠蘇下意識地覺得,這含片應該是藥。
又是一副青綠青綠的模樣,應該很苦。
有點不願。
歐陽少恭隻好哭笑不得地跟百裡屠蘇講,那含片隻是一種萃取了多種藥物的提神之物,但凡參加宴席,那都是很累的,若是沒有這提神之物的支撐,怕是能夠将人給累癱。
百裡屠蘇辯駁說,他是習武之人,不需要此物。
歐陽少恭隻得是朝着百裡屠蘇眨了眨眼睛,宴席之上不能說錯一句話,若沒有提神之物,使得腦中清晰,一旦多喝兩杯,說錯了話,可是要得罪人的。
被歐陽少恭這麼一番硬話軟說,百裡屠蘇當即就蔫兒了。
還是拿過了含片,含在舌下。
這含片一入口,除了略略有一點薄荷味而外,其他什麼味道都沒有。
随着這含片一點一點變小,百裡屠蘇不僅僅覺得神清氣爽,之前那些各種糟心的感受都煙消雲散。
瞧着百裡屠蘇的眉眼舒展,歐陽少恭趁機便邀了邀功。
百裡屠蘇被歐陽少恭這麼一逗,耳尖給紅了個透。
時間到了,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來到府邸門前,上了馬車,往方府而去。
在馬車上時,歐陽少恭也順帶給百裡屠蘇簡要說了說,這婚宴之上會做哪些事,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百裡屠蘇暗暗記在心頭。